太平城的清晨被第一缕光叫醒,初升朝阳红得张扬。
城外的地势,西南北面均以平地为主,间或起伏些舒缓的丘陵,唯有东郊方向隆起山脉,虽都不甚高,却也连绵成片。
山上青石小径弯弯曲曲,四下郁郁葱葱花叶静好。空气湿重,泥土和青草的清香随风飘**,沁人心脾。微风习习,拾阶而上有亭翼然,伴着敲钟礼佛声声悠扬。
距亭子西南百步之遥,另有一处缓坡,有一素衣少女正跪在坡上一处茔坟前致祭,日光往她头顶洒下一把细碎的暖光。
正是为萧仁修墓,初来北地的锦初。
石碑之上刻有“先师任公之墓”,碑前供奉着两盘鲜果,石鼎之中净水充盈。
萧仁原本姓任,如今故去,锦初令人刻了这块石碑,而故意隐去了名讳。师傅的身份敏感,能帮他收敛下葬已属不易,她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担风险。
香炉内点了三炷清香,微亮的火星处,细烟袅袅而上。
香尽之际,锦初在坟前最后一次叩首触地,接过宋银递上的水酒,缓缓洒下。
“师傅,微微把您送回家了,将您葬在家人的身边,从此你们再也不必分离了。”
她面容肃穆地深深叩拜,发自内心地虔诚祈祷。或许死亡,对师傅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师傅,微微要回去与行知成亲了。请您受微微三拜,并赐福给我们罢。”
葱白米色的素净长裙曳地,一幅青绫束出盈盈楚腰,青丝如瀑般垂至膝弯,素净的容颜有着少女特有的水漾清澈。然而多看得几眼,分明又能从那眼角眉梢中,看出令人心驰的洞若观火与烈焰霞色。
这等冰火不相容的两样东西,怎会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宋银抱臂就站在锦初身后,看向她安宁的侧颜纳罕。
想起第一次自大理寺送她回沈府,当时他就疑惑,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女子?如今再看,美则美矣,锦初身上明慧净韧的气质,才是真正让她迥异于所有他曾见过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哪怕无枝可栖,也知天空开阔,亦能振翅苍空!
祭洒于地的水酒缓缓渗入泥土,如喃喃的祝祷慢慢消了痕迹。
宋银话已到嘴边,又觉到底不是地方,言语哽在咽喉,低头时眼底却是殷红一片。
回城之路,锦初想起曾听师傅说过往事,便再次下马。
远郊一带银波千亩良田,近街各式酒肆铺子零总不一,道旁百姓扶老携幼人潮如织。
新帝甫一登基,便颁下王令:再免太平城五年税粮,并继续寻找当年大疫死难者遗孤,妥善安置。
这座矗立于北方的古老城邦,历经大疫、战乱以后,官清民德、赋入盈羡,似乎正勃发出一种顽强的生机。
而太平城的百姓们,也渐渐淡忘了那场曾令全城蒙难的噩梦。
白云苍狗,人世悠悠。
锦初回首向南,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漫漫天际流云如川。南疆距此地有千万里之遥,也不知大人在那里好不好。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怆然,无人能卜算未来,来时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惧怕?
只是无论何时,这惧怕从不曾阻过她的步伐。她微微扬起唇角,眸子里的笑意已是分外认真。
离开太平城那日,是三日后的大暑节。
马车辚辚上路,也不知从哪一日起,锦初总觉得宋银心神不宁的……她掀开侧帘往外看了一眼。
寅时一刻,天地还黑漆漆的,可她已经在盼着天亮,盼着归期了。
她问向宋银道,“宋评事方才可打听过了,依眼下的行程,咱们何时到三川?”
宋银道,“问过了,回到三川,差不多八月廿三早上罢。”
锦初想了想道,“不知咱们可否走得快些,越快回三川越好。”
宋银一愣,道,“叶医师赶着回三川?”
锦初点了一下头,不经意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嗯,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陆离与她说要将日子定在八月廿三时,他们都觉得这一日甚好,她这辈子还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样满心期待着一个日子。
宋银应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