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初昨晚没睡，午后时分在青竹小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睡梦中噩事连连，一会儿是师傅在问她，“若有一日，陆离与我针锋相对，你还会帮师傅么？”一会儿是陆离走向她，“有危险为甚么不先告诉我？”

醒来之时，寂然无声，唯有手边一册“时疫要略”。

锦初沉默不语得抚上封皮，上面有一滴血，似是不经意般的，恰好滴在了那四个字之上，在泛黄的纸上染得触目惊心，硌得她指腹生疼。

想起那日情境，忍不住又流下两行清泪。

师傅临终之前，将此书递予她说，“我孑然一身，流落半生，身无长物，唯一倚仗不过医术而已。

他咳了两声，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杀人不悔，自裁不怨。当初我本已执了死念，教你学医，乃因你真意相待，令我有了一线生机。”

“微微，我将此书交托于你，幸……”

话音戛然而止，萧仁撑着已半阖的双眸，望了一眼他一直想回去的北地的方向，然后身子一沉，渐渐不动了。

她甚至甚么都来不及说，只怔怔地唤了声，“师傅……”

可惜，无人会再应她。

半晌，锦初无措地将他扶起，眼泪涌了出来，再问，“师傅，你怎么了……师傅！你说话呀！”

陆离俯下身，伸指探了探萧仁的鼻息，轻道，“微微，节哀。”

萧仁事前就服了毒，吐了血还能强撑这么久，已算竭尽全力。

可惜他最后的话停在了一个“幸”字之上。

幸……甚么呢？

幸甚，得你相救，识于医道，吾道不孤。

幸甚，后辈长成，已堪重任，吾心甚慰。

愿你凭你所能，行止随心。不必像我，当断不断，身受其乱。

愿你爱你所爱，无愧于心。不必像我，陷于困局，爱不敢爱。

愿你不忘初心，再度前行，代我去寻那一个答案。

萧仁最后闭上眼时，是余愿已足的。

锦初讷讷地，又张口，“师傅……”

傍晚时分，叶长清过来，用饭时似乎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心里，月余时日里她都在准备将师傅遗骸送回故里。

忽听门外一个声音温熙地道，“微微。”

是陆离。

他不知何时来了，一身青袍倚在门栏。

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散了，月色明亮极了，透过树隙漏下来。

他沉澈的眸光隐在了月色里，温柔地看着她。

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消瘦许多。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停至榻边，却并不坐，修长的手指轻抚下她的头顶。

冲她笑了笑，轻声再唤她，“微微。”

锦初想应他，可又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一旦出声，他便要消失不见。

于是她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

垂下眸，这才想起方才父亲提起陆离要去南阳了，不知怎么就问了句，“大人来做什么？是来辞行的么？”

不待陆离回答，她仰头望向他，眼眸中水气盈盈，轻声问道，“大人能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