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仁惘然回神,却是异乎寻常的平淡,只对陆离应道,“不错。”
“难得陆大人还记得太平城的百姓,萧某唯恐不筑高台,百年世上无人再记得那些城中枉死之人。”
陆离望着萧仁,心中涌动起复杂的情绪,但他终于还是开口,摇头道,“先生要报仇,本官能理解你的心情。原是这混沌的世道,辜负了先生的清明。
“本官可惜的是,先生一路挫骨沥血走到今日,却也不得不重蹈覆辙,违正道以求所愿,违良心以求有所得,用无辜之人祭一己私念!”
“他日高台筑起,先生难道不承望它清白磊落?难道不信青史会还以公道?难道不盼那登台之人都心怀赤诚?”
萧仁沉默地看着陆离,目光忽然就黯淡了下去,他所有的防备,几乎被陆离这三问尽数击垮。
年轻的大理寺卿心思太明敏剔透,与他立于一处,仿佛世间鬼祟都该原形毕露,天地万物都要无处遁形似的。
他以为这些经年旧事已被反复的回忆打磨得圆润而透彻了,如今只觉那颗高悬头上的危石不知何时竟落了下来,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瞬间被砸得支离破碎。
曾几何时,那一纸诏书,改了多少人的命?怕是下诏之人穷尽此生也万万想不到的。
一路行来,他从任霄变成萧仁,被收容在锦初家里不知死生为何物的那三年里,只知曾经的亲友早已转入轮回,永世难以再见。
一个少年神医,在他生命中最好的年岁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后半生便在一团模糊不清的灰中尽数支离破碎了。
灰得久了,他便再也看不清黑白了,只盼着终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而今时今日,自己那一方寸勺的父子毒,又该错了多少人的命?
他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但究竟错在哪里了,他却也说不上来。
良久,萧仁轻笑一声,却笑得萧索、颓败。
“敢问陆大人,在这世道里,凭你所说的良心当真便能护住所爱之人么?凭你所言的正道便能让有罪之人获得报应么?”
陆离却笑了一下,“先生的问题颇棘手,本官不敢妄言。陆某平生只想做个有心之人,尽己所能让天下律法清明。”
萧仁垂目在阴影之中笑了笑,暗色让他脸上的轮廓变得深浓起来,“陆大人慧极,不似萧某自恃聪明。萧某确实欣赏你,甚至有些羡慕你,却也一直喜欢不起来。”
少倾,他的唇角泛出一丝真实的笑意来,整个人竟也显得不太森冷了,“微微看着是个挑大梁的模样,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今日萧某若令大人得偿所愿,可否请大人许我一诺?”
“先生请讲。”
“我要你守微微一生!以诚待她莫失莫忘。”
萧仁的要求陆离其实并不意外——若恩师没有这副万般求全的慈父心肠,锦初如何会对他这么费劲心力舍命相护,不惜瞒着自己陷入危境?
其实与锦初重逢之初,陆离也觉得奇怪,按说河东案里,叶长清身陷囹圄,她在夫家举步维艰,应是怨天尤人的,可在大理寺狱见到她,她居然和当初国子监那个野丫头没什么两样,仿佛从不曾被这个世界所伤。
当时他就在想,必定有人在那些时日里事事视她为重,给了她无尽的暖意安慰,毫无保留、无微不至地待她,让她不怵兵荒马乱,不怕颠沛流离,始终能找回属于自己的安宁。
思及此,陆离郑重点了点头,“我允诺先生。”
萧仁看着陆离,无声良久,他淡声道,“好,我信你。”移步去柜阁前,取了一份信函递给他。
“这是认罪书。长公主中毒、行刺天后、毒杀天子三案,萧某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