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陆离亲自经手查遍辽北军籍,发现一名任职多年的军医身世颇为蹊跷,说辽北一役立了功勋回太平城探亲,可不慎病死在家中,死后既无收尸,也未留下遗物,本地一把火焚了。
这文书明面上看没什么,好在陆离细致,一对时间,居然发现这任霄的亲友皆已死于辽北大疫。家人在太平城尽数亡故,还探个哪门子亲?便急派杨金当夜往北地去细查,结果在太平官府找到任霄的入城载录,只知他最后是消失在太平城内。至于是生是死、后来去了何处,竟是无人知晓。
邪门的是,他与萧仁同年出生,乍一看画师所绘的人像画,与萧仁竟有五六分相像。而后杨金盯着户部苦查案宗,这才发现太子经手过三川萧氏的案子,并曾将任霄记在罪户名下。
陆离查到这里,已是胸中了悟,是太子帮任霄暗中顶替了流放犯萧仁的名字。试问,还有什么比一张有名有姓来处可查的皮更让人隐匿行踪呢?
陆离思绪移回,问道,“如今该当如何称呼你呢?是萧先生,还是任先生?”
萧仁一时语塞,站在背光之处,脸上的皱纹愈加苍劲。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其实也无甚分别,不是么?”陆离摇头道。
盯着萧仁,缓缓道,“你来到三川,成了萧仁之后,又因微微有了太府寺卿西宾的身份,太子将你安排入太医院便是顺理成章。从那以后,你便开始精心布局。”
声音乍寒,“天子自那年五月起便圣体不虞,这些年你一路升任太医官,天子施针用药无不经由你手。而天子如今病势一发不可收拾,已经镇日昏迷,这也与你,脱不开关系!”
寂静之中,萧仁终于开口,“是。”
他的面色隐隐泛灰,但那双眼却锐不可挡,“萧某对天子用的正是父子药,眼下怕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他!”
“她那宅心仁厚的儿子不也有了油尽灯枯之势?这便是父子药的妙用了,父子同命,共赴黄泉。”
说罢,萧仁“咯咯”笑了,“她不死也好,让她尝尝至亲之人在面前死去的滋味!这滋味我尝了这些年,也想让她尝一尝!”
笑着笑着凝结在了嘴角,他忽然变得怒不可遏!
“我所直面的,是太平城千千万万的冤债!她便是死了,他们便是全死了,也还不清!”
锦初的面色一直苍白着,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的巨石,让她有些难以喘息。原来,师傅自始至终一切一切都已谋划好了。她觉得原本想要的拨云见日,现在看来终是遥不可及了。
陆离看了一眼锦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太子既请得动先生出手,一定是有诺于先生。先生允诺太子的,想必是除掉天子天后,助他登极。那太子允诺了先生什么?”
萧仁咬牙不答。
陆离看了他半晌,等不到回音也不再追问。
眉目半沉,缓缓道,“昔年辽北大疫,太平城百姓蒙受国难。先生少小离家,想必不忍故土凋零。本官大胆猜测,这一诺便是——”
“请太子立一方高台,为缅怀先人,结一颗善果。”
萧仁听了这话,抬眸看向陆离。
他不止查了他的过往,竟像参透了他这一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风光霁月,挟着日月山川的浩**。
令他不知不觉就已神往。
可却容不得他细司细想,事到如今,以他这残败之身便是希望又能怎样呢?
泪早已流干了,此刻只觉空茫。
锦初一直凝望着他,因陆离这话,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空茫源自无家可归的悲惘,试图安慰地唤道,“是么,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