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陆离回到小院的时候,锦初已然不在。
左右四顾,并没有人。行李不见,一室冷清。
赞松已然安泰,药馆即日解封,她便是回家也是常理。
她不是一只笼中鸟,从来都不是。
在宫中折腾了一日,他深感烦躁疲惫。自己向来孤家寡人一个,但被温柔相待过,令这一刻的寂寥突然变得无法忍耐。
陆离脱下外袍,将请帖搁在桌上,曾经不愉快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伴着酒意上头。
抬手解下官服领扣,吩咐牛叔烧水沐浴。适才他也因紧张出了一身汗,眼下需要松弛一下,顺势将思绪放空。
不多时,牛叔就将浴汤备好了。屏风一侧摆放着换洗的衣衫,一旁的托盘里还有布巾和一丸龙眼大的药皂。
陆离俯身拾起那小小丸子,在大掌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是锦初亲手所制。
她在府中也总爱摆弄这些小玩意儿,而乐此不疲。那一日,特地问牛叔要了铁锅和锅铲,牛叔还疑心她这是要炒菜,谁知竟将白芷、芫荽等混在锅中炒过,炒完研磨成末调成浴皂。
陆离想起就笑了。
绕去里间褪了中衣。浴汤还冒着丝丝热气,热得有些刺骨。他将全身没入水中时,想到方才宫宴之上陆家相邀,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没了。
陆昭的话语又重新浮响于耳畔。
“三月初一是老祖宗的八十寿辰,堂哥……平日公务缠身,每年都只见贺礼不见其人。下月初祖母大寿,还望堂哥一定要来!”
从陆大人,变成堂哥。这便是施恩的代价罢。
陆湘在官场手段狠辣,却是出了名的孝子,为母亲做寿办流水席,每年自一月头就会开始分发请帖。往年也会相邀发贴给陆离,但他通常是礼到人不到。
陆离将自己埋入水中。浴汤漫过耳鼻的刹时,他忽然觉得小国主说得对。
他这把年纪,尚未成家,有何资格劝谏他人?
若当年父亲没有身败名裂,母亲也未曾客死他乡。他又会如何?会早早地遵从父母之言家族之命娶亲?亦或已如大部分同龄人般按部就班地生子?
陆离不知道。
仿佛自很久以前,他的命数已与锦初连在一起了。
他不认为她眼下尚没有回应他的选择有问题,相反,她重之又重想必并不讨厌自己,慎之又慎想必也对此事十分在意,而非草率。
陆离突然开始好奇,她说要再多一点时间,她会何时给他答复?她会如何想他二人的将来之事呢?
他只知,自己会等她。
他只知,她是他的药。
窗上化开白濛濛一片,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了。
可陆离仿佛并不觉得冷,浮出水面时恍惚又看到了很小的时候,祖母亦在,父亲与叔父仍得天子爱重,两位婶母温柔贤淑的时光。又看到了陆昭刚从山上归来,只小他一岁,两人又是最顽皮的时候,他们俩兄弟在陆府成日打闹,三天两头就要干一架,干完了滚在一处咯咯地笑。
沐浴过罢,陆离呼出一口浊气,想推开窗子透透气。
豆腐“喵”地一声探出头来,拿前爪拍了拍窗棂,一双眼珠子如琉璃般滴溜溜地盯着陆离。
当初陆离在宫外捡到送给锦初时,还以为是一只普通白猫。等豆腐长大了,嘴边的花纹长开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罕见的“衔蝶奴”。
想来天后嗜好收集各种稀奇事物,这猫的父母原该是宫里的狮子猫。
豆腐极有灵性,似是看到陆离笑了,径自蹦进窗子来,蹭到他精壮的手臂上。
“怎么,莫非你不愿回家?”陆离伸出大掌,将猫揽入怀中。
豆腐顺势眯起眼睛,蜷缩在他怀中,被他轻轻揉着头。
轻柔的脚步移近,门外似有人轻叩。
陆离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