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对锦初的了解,遇见疑难杂症,必是非要弄清弄明白了不可的。
锦初指着书中一处问道,“师傅,我见这书上说,大晋医治瘟疫的历史算起来快有五十年,最近的一次辽北也有过大面积的疫情爆发。那时的疫病和如今三川的疫症有什么不同吗?”
萧仁闻言眉心微微一蹙,那神情倒是像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来,一时眼底竟浮着沉翳之色。
怎会不知,恐怕没有人能比他更知道了。
片刻,慢慢开口道,“十三年前,蒙古大军来犯。翌年,辽北一带闹饥荒,死了不少人,尸首堆积如山。”
他顿了顿,艰涩续道,“后来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但凡战事和荒年的年月,瘟疫总是伴随而行的。
锦初正襟危坐地听着,认真问道,“后来是如何解决的呢?”
萧仁默了默,搁在书案两边的手攥紧了,片刻又放松,短促笑了一声,“天后命太守封城,幸而疾病并未蔓延到三川。而后又令太医院专研药方,最后终于平息了灾情。”
天后拯救辽北百姓、维护苍生太平的故事,她年幼时也没少听父亲讲起。然而,此刻锦初隐隐觉得师傅的神色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眉间却已隐隐笼上疏离的烟雨,眼底云遮雾绕,内里也不知藏了多少伤痛与茫然。
师傅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她也没有问过……可眼下形势危急,她顾不上想这么多了。
“既是抑制了灾情,那……药方您有的吧?”她抬眸问道。
萧仁静静地看着锦初,道,“药方为师是有的。”
锦初笑道,“请师傅助我,我想看看那道方子,也想再校验一下我的医理结论。”
萧仁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对上锦初的眼神,颔首道,“好。为师明日将方子带来给你。”
随即摇了摇头,“微微,此次的瘟疫和几十年前的不太一样,同样的方子服下去只有片刻起色,很快病情就会卷土重来。”
神医华佗有“对症下药”一说,疫毒不同,相应的用药也会不同。
锦初听了这话,眼神倏忽一亮,道,“师傅,我先时研究了除辽北之外的几次大疫的经方,发现了其中都有相同的基础方子,也就是后来用乌头、半夏、茯苓、细辛制成的赤丸。“
“而每一次的经方里也有不同的代表方子,譬如,需要治肺寒的选了小青龙汤,治肺热的选了泽漆汤,若是肺气阴两虚则首推服用麦门冬汤。”
“假设每一次的官方药剂是一个组合方子,其实就是将基础方子和代表方子合在一起的规律。以此类推,目下用赤丸加上小青龙汤可能是咱们最佳的选用方子,即用麻黄、芍药、细辛、炙甘草、干姜、桂枝、五味子、半夏研磨煮制,如此三川的百姓或可有一线生机。”
萧仁听了这话,修长的手指沿着桌面的纹路轻轻摩挲,思量了片刻,沉吟道,“这些都是纸上谈兵,还只是医理上的推演,尚需临床佐证。不过……”
平静无波的双眸竟起一丝微澜,道,“待明日用辽北的方子复验,为师认为,你提的经方值得一试。”
病来可以如山倒,然而一道有效的药方却得经过无数次尝试才能得其一二。迄今为止,太医院也只是公布了能提前预防的方子,让百姓每日服用,而根除疫病的进程尚在原地踏步。锦初提出的思路虽然大胆而充满想象力,却不仅有实证可依,也有药理可据,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锦初看了萧仁一眼,笑道,“等太医院太慢,我打算经得重症者同意之后,便将方子先行实证一番,师傅可同意?”
沐浴在烛光中的少女宁静柔和,侧脸是薄薄的一层黄晕,肌肤晶莹得像敷了粉。她的眉眼清明,宛如一抹小小的光亮,让他感受到乱世之中弥足珍贵的安逸。
一直以来,他教导她医理,拿出自己所剩无几的赤忱守护她。却不知从何时开始,锦初已比他想象得更加宽博坚强,甚至开始为他、为更多的人遮风挡雨。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想再说些什么。
屋外传来叩门声,嬷嬷在屋外禀道,“小姐,宋大人从大理寺秘密送来一名重症病人,说是着急请您用药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