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辆马车早早得侯在驿站之外等着陆离。

陆离交代杨金两句，踏出院门，拾级而下。

车边的小厮十分有礼，和和气气向陆离道，“公子早，小人奉我家大人之命来接公子。若公子得闲，这会儿便请随小人一同去别苑罢。”而后，撩起车帘将他请入车室。

陆离“嗯”了一声，垂下眸子，倏忽间唇畔浮上些微笑意，道，“劳小哥辛苦一趟。”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一段，来到岳州城外的一处别苑。

陆离撩开车帘朝外看去，说是别苑，其实是在半山之间的田庄。

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桂花在墙后栽种，这个时节花瓣如剪碎的黄金一般，都着叶儿掩映其中，如梦似幻，里面是数楹茅屋。

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不等进了院门，只觉桂香扑鼻。院中皆是桑、榆、槿、柘各色树，郁郁苍苍，布局曲折，有些业已结了果实，清致饱满，格外累落。

及步入廊下，目见周遭编就几排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天井，天井里一处不大不小的土井，周围鸡鸭野鹅，再斗笠，耕作不息，一派忙忙碌碌的田园气息。

一路进来，陆离自觉不必华丽，却是处处妙极。若非一连数日亲历河东百姓的苦难，险些以为自己到了世外桃源了。

只是不知这一处既不依山也不傍水，是花费了多少银子才硬生生堆砌出来这些天然之气？

这便是权力的魔力，能瞬间构建出一个美轮美奂的现实来。

这也是为何那么多人要汲汲营营谋夺权力的原因，人生璀璨不过瞬息，当醉则醉，有何不对？

陆离忽然记得刚入岳州府时，车队路过一处斜坡，那坡上只剩有几株死了的梨树，树皮都被啃光了，一坡的死人，尸体随意堆着，像个乱坟岗。

两处情境交叠在眼前，一时让人有些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陆离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遥遥望见远处青山。

薛家在河东如日中天，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一场强弱角逐的游戏。在这场游戏里，有权之人都将他人的命运掌控玩弄于股掌间，全然不将国家的法治当成一回事，无数平头百姓更是都成了蝼蚁。

转眼过了篱门，便是正堂，陆离的步子于是在门槛外停下，自堂门口往里看去，只见纸窗木榻，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供着数枝**，并几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陆离的心思又飘到河东案情之上，心道此间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薛守成若非大雅，便是大伪善之人。他办案从不拖沓，能夤夜寻到的线索，绝不拖到第二天天明。眼下都找到郭备了，离拿下薛守成只余一步之遥。

可是说起来很简单，怎么拿，如何拿，却是个难题。

他为查河东案不惜亲至岳州，如今好不容易稳住裴康这条线索，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轻放过。倘错过了今日，再想找寻证据、护着裴康离开，怕是难上加难了。倘或不能证明薛守成才是主谋，眼下这些证据，至多证明他知情不报，懦弱无能。

他原打算假扮萧仁与郭备周旋半日探听些虚实，但既然郭备言明薛守成才是黑市的真正幕后之人，萧仁自是要接着装，等薛守成来了，还要再寻个由头，把郭备骗去三川才好。陆离如是想。

片刻，收起心绪，与小厮一点头，跨过门槛。

小厮邀陆离入座，提壶为他斟茶，下人奉上清茶糕点，看着皆是新鲜喜人。

笑容可掬得赔礼道，“公子请略坐片刻，这是咱们庄上新摘的茶叶，还望公子莫嫌怠慢。大人适才在田里务农，听闻公子到了已来了。”

少顷，又为陆离续上新茶，才退出堂外。

不久，薛守成来了，身边还跟着郭备。

怎么说呢，薛守成看着就像个寻常的干瘪小老头，一身粗布衣衫上还溅着泥浆，若是不刻意介绍，当真看不出是一郡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