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康谢过,自去椅凳上坐下。
陆离问道,“关于状子上提到的黑市,你手上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回大人的话,原本有证据,但中途出了些意外……”裴康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眶一下红了,“账册和供词均已被贼人销毁!”
所谓意外,即是裴康将追查到能证明郭备恶行的账册和供词,却交予了未婚妻薛甄保管,而后被薛守成介入,不但销毁证据,包庇郭备,郭备还贼喊捉贼,诬陷裴康中饱私囊。
想当年,十九岁的裴康带着裴家军杀退吐蕃大军,少年英雄,一战封神,自此高升都尉,对于河东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然而对于贪官污吏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他收到线报之后汲汲追查黑市真相,对照贩货的账册,暗中顺藤摸瓜造访过许多人家,一步一步厘清案情,夜不能寐得步步紧逼,在河东搅起漫天风浪,以至于江海里潜藏的大鱼纷纷浮出水面。
彼时的裴康,年少成名,恣意飞扬,又是名门之后,甚得太守爱重,将爱女许之,整个河东谁人不艳羡一声裴都尉?
然而,出生世家嫡支与生俱来的倨傲,也让他行事莽撞、冲动、大而化之,一步错,步步错,乃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成了河东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离没有在黑市案的证据上多作纠葛,虽说有力证据,除了裴康的供词,确实没有别的了,但被销毁的至多就是裴康追查到的证据。从闻喜到解州,整整四十七地,黑市卖出去的货物是实打实的,只要有心查,揪住郭备的尾巴是迟早的事。
况且,单就找到裴康这个证人,即便不能证明薛守成就是犯案之人,先请郭备回大理寺问话总是十拿九稳的。
现在的关键是,万一从郭备口中问不出什么,就没有证明薛守成罪行的实证。薛守成绝不会任人宰割,即便凭现有的证人贸然去拿他,他一定不会就范。一郡太守都有领兵之权,届时若两厢僵持,非但拿他不下,反而可能令吐蕃乘虚而入……
陆离眸光转动,淡淡道了两个字,“无碍。”
接着忽然又问,“薛守成是个怎样的人?”
若想要一击必胜,就要知道对方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裴康与薛守成差一点就成了翁婿,应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
裴康思量了一下,说道,“薛守成出生薛氏大族旁支,他那一辈,薛氏族中人才济济,单进士就有三人,而薛守成这一支太偏,几乎寒门无异,族中荫官落不到他上,所以他年少苦读,一心想要凭自己之力走上仕途。”
“然而薛守成的仕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在入仕之初,遭遇家中大变,具体什么案子我记不清了,大概是父亲病重,兄长将家中银子赌光了,他徒手弑兄,因罪下狱。”
“他心性坚韧,终于在三十四岁之龄再次考中三甲进士,从此入仕。正因为此,薛守成肚子里九曲回肠,心思通活,注意自己为官的名声,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为官近二十载,一桩一桩一件一件,每一步都心思精明地计算,不容有半点错漏。”
陆离听了裴康的话,目色渐渐静下来,化作不可名状的深默。
薛守成是不是真的伪善,他尚不知晓,有待查实。但身为一方父母官,乱世之中不仅需要出色的办事能力,更要有身体力行的奉献精神。若无一颗爱民如子之心毕生践行,清苦百姓为何要敬你薛守成如父如母?
纵使朝局多变,官员各自为主,一切过眼云烟。但在这一点上,错的永远是错的,错的绝不会成为对的。
陆离颔首道,“多谢裴兄弟解惑,本官业已明了。郭备找不到你,定然会加派人手挨家挨户得搜查。眼下暂躲过风头,等本官沿途安排好人手策应,最迟明日暮里我们便动身回三川。”
裴康应是。
案上的烛盏烧久了,一星灯火如豆。
门外脚步匆匆而返,杨金叩门,见得陆离,说了句,“公子,城中长史郭备来驿站搜查了。”
陆离从来无波无澜的眸里一团暗色忽然沉到了底,当即道,“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