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声音很低而沉然,但在屋内足以听得分明。
无人应答。
夜风吹来,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
陆离淡淡道,“在下随商队夤夜前来,借宿此地并无冒犯之意。阁下若不肯现身,就请自行离去罢。”
眼下驿站内外都已然戒备森严,城门要塞更是重重把守,只怕此刻连只耗子也跑不出去,遑论一个大活人。留在屋内还能权且暂避,若是出了此处,当真是半条活路也没有了。
不过片刻,一个发干沙哑的嗓音响起。
“得罪了。足下方才……为何帮我?”
“帮你?谈不上。”陆离微微笑了笑,言简意赅道,“在下一介行商之人,不想徒生事端罢了。”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
须臾,一个人影从圆光罩之后慢慢挪了出来,站在背光之处,在地上拉出一道长而落寞的孤影。
陆离眯了眯眼,目光最终落在他腰间的军刀之上。
来人身形修长,生得气宇轩昂,只是身上血迹斑驳似挨了不少刀伤,衣衫尽湿,背后还斜插着一根箭矢。
垂目往下,顷刻功夫,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水,并且仍旧有血不停地往下滴落。
看得出来,他伤得不轻。
“终于肯出来了?”陆离的目光自那人身上扫过,轻描淡写道,“躲来此处,岳州城的案子,是与阁下有关系吗?”
那人没回答陆离的问题,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一下下落入耳畔。
他适才为了躲郭备和他带来的那些官差,已在城里跑了许久,而后游入奈河又屏息静气,此时躲进驿站身体已挺到极限。他慌不择路,摸到最近的房间,没想到还是被陆离发现了。
也不知为何,陆离竟也没有声张。
隔了一会儿,那人哑声道,“多谢你相救。但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勿需猜测。”
听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站稳,但禁不住牙齿也在打颤。
陆离听到这里,眸色之中已是了然,看着他道,“按照阁下此时情形,如若不抓紧医治势必会因失血过多而性命堪忧。”
那人抬袖揩了一把脸上的血,冷声道,“常人唯恐惹祸上身,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可你不躲不避,还想救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离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人虽形容落魄、脸色苍白,身形却是岳州一带少有的高大挺拔。
“我是什么人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车队有药,可帮你疗伤。倘若阁下此时离开此地,也走不远,缉捕人员仍在附近搜寻。你可以权衡一下利弊,不该断了自己唯一的生路。”
陆离就这么负手站着,面容沉静地看向男子,眸子里透出凌厉的色泽,令人心生敬畏。
让他忽得想起一个词来——官威。
那人大约是追忆起往昔的荣权在经历世态炎凉后化作乌有,冷笑一声,“你说我乃朝廷重犯,还敢帮我?你说你是过路商人,却无惧意?”
“你我非亲非故的,你要做我的生路,图什么?”
“你还想救我,总不至于是菩萨降世?”
陆离的目光往他扶着柜架边的手上一扫,指腹、虎口粗糙,这是习武人惯常长茧子的地方。
陆离认得,这是武将的手。
他直觉这人出现在驿站,不会这么简单。
岳州城封城追踪,分明是有事要查。
薛守成在查什么?是在查人么?
陆离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另起了个话头,“听驿丞说,那长史郭大人常年为民做事,甚得百姓们夸赞,堪称是岳州城的救星。”
顿了顿,冷声道,“你受何人指使居然行刺于他?”
那人浑不在意,只听陆离语气里提到郭备似有向往之意,冷哼一声,“救星?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灾星还差不多!我只恨自己无能,拼尽性命也未能杀尽贪官!”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陆离却听得清楚明白。
且不管薛守成到底在谋划什么,将河东案堵得滴水不漏,只要有知情人就定会漏出破绽。眼前这人冒死逃出岳州,十之八九是知道了薛守成所隐下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