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如何知道?”锦初愕然道。
她随即反应过来,“是您上报朝廷的?”
“嗯。”陆离点了一下头,解释道,“方才我在馆前看见长公主殿下的座架了。”
他静了片刻,接着道,“前日天后亲自过问了河东案情,昨日已命大理寺重新审理,旨在为令尊平冤,也要找到失踪的官银下落。”
“此前将令尊革职抄家,也是为了平息民怨。他到底有没有过错,天后其实心里很清楚。”
“眼下既要为令尊平冤,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河东。为安全起见,还要请他在大理寺再住上一段时日。”
“此番出行唯恐为人所知,说出来好教你先放心,不知叶小姐能否为我保守秘密?”
锦初刚自方才的惊愕中回缓过神来,神色端的十分严肃,道,“大人尽可放心,小女明白案情利害,说到底也是为父亲所涉之案,小女绝不会与旁的人提及。”
她自小明白,像父亲这样身居高位的官员,肩上有千斤重的担子扛着。朝中势力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理寺每走一步,都要谋定而后动,顾及时局。听陆离方才之言为父亲的案子躬亲俱细,又为厘清案情即将前往河东,星夜赶来却只为了劝她一句安心……
一念及此,锦初心中动容,忍不住道,“请大人此去一路小心,凡事请一定先珍重己身。”
顿了顿,抬眸,笑道,“不知大人何日动身,小女愿前往相送。”
暮鼓声中,陆离不言不语得注视着她,蓦地笑了,淡声道,“明日一早就启程,今夜叶小姐可愿随陆某走一段?算是相送了。”
锦初闻言颇是讶异,但她话已出口,只道,“外面此刻已是宵禁……”
三川城夜里例来宵禁,以六百暮鼓为令,若是这个时辰上街闲逛,巡逻的金吾卫见了可是要问明的。
她不知陆离突然相邀究竟做何打算,没由来得心“砰砰”跳得很快。
陆离低低笑了一声,道,“金吾卫也欠我一个人情,得还。叶小姐只管跟着在下,别的什么都不必担心。”说完,站起身,推开门朝外走去。
锦初眼皮一跳,说出这样徇私的话,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也就像随口一说,没有其他的意思,却掷地有声,请她千万不要在意。果真如南姐所言,这才是掌握着全天下秘密的大理寺卿呢。
她定了定心神,忙道,“那,大人,小女恭敬不如从命。”遂匆匆提了裙,追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一起出了院门,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嬷嬷等人立在院里齐齐傻了眼,虽按锦初吩咐留守院中,仍无不惊惧得望着眼前这一幕,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毕竟这位年轻的大人,是当世数一数二执法严明的大官,这些日子以来沉稳有度,从没有过半分马虎大意。上一回在药馆舍身救下小姐,便是原本有些担心的嬷嬷也对他五体投地,虽有忧心却不敢有半分不敬。
可眼下!
他这是……要带着小姐去哪里?
又准备……什么时候送人回来?
怎么就……连一盏风灯都不肯多带?
陆离将马停在了巷口。
在天地一片酣然的墨色之中,他自行领着锦初往巷口走。
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要说什么。
但他是大理寺里审人审惯了的堂官,锦初的未尽之言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不舍得她心里存了疑,更不愿意他们之间生了隙,哪怕一日也不行,哪怕一个时辰也不行!
他直觉锦初的变化与他有关,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虽自来情爱从不沾身,却认定若十分在意一个人,便该让她畅所欲言,不该让她心生不安。
说话间已到巷口,陆离伸手解了马匹缰绳,回头看了眼落后自己几步的锦初。
秋风夜来,将她的衣裙向后撩去,也吹起她的额角碎发。她行走的时候神情十分恬然,眼眸非常清澈,在晦暗的街道上,给人一种平静如水的感觉。也像一枝清泠滟潋的桂枝,清风若至,忽添幽香。
他的内心忽然在那一瞬间里有了挂落。他不由想,她在别人面前,可会露出这般柔软的模样么?
自他母亲去世,他已经许许多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这些年,即便对杨金、宋银这样的亲信,他也是冷心冷面公事公办,他早已不习惯自己表露这种感受。
握缰的手一下渗出了汗。
陆离于是没什么表情得折回身,停在锦初的半步之遥,顿住了脚。
他个子高,身姿挺拔,斜斜一道影罩下来,恰好将她裹在了这泓暗光里。
锦初忍不住仰头看他,英挺的轮廓映在夜色里,身后是闪闪烁烁的满天星斗。
她颊边隐隐还留着不明显的浅红,掀起密如鸦羽的长睫,看着他不明所以,轻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