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剃头匠并不是外头那种专职剃头的匠人，多是由老太监兼任。很多人看起来眼神并不好，胜在心态好，所以手极稳。

今天走进毓庆宫的老太监就是这样，这位据说是太子本人用惯的剃头师傅，就连看到坐在屏风后边已经围上了布围的人明显是个女人，也不过是掀了掀眼皮。

别说是个女人，哪怕要剃的是条狗都不重要。在宫里想要活得久，最好就是眼瞎耳聋。

女人端坐在椅子上，她的对面完全对称的位置，放着另一把扶手椅，其上端坐的是太子本人。

男人长腿交叠，手臂支在扶手上，十指在面前交叉。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的是他的手还是后方的女人或者是更远的什么。

女人微微仰着头，眼睛闭着，身上披着麻布，像一座雕像。

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白布之下，她的手其实与太子一样交叉着，只是看不清是个握拳祈祷的姿势还是双手合十的姿势。

老太监取出梳子，沾沾水，为她将头发梳顺。

其实太子是个爱洁的人，他身边所有人最多两天就要沐浴一次，连同她也一样。

虽然洗的是冷水。

除了数九隆冬，全都是冷水。

是以虽然头发有打结与梳不顺的地方，倒也并不脏。

老太监用力拉扯。

女人没有表情，就像那扯下来的不是她自己的头发，也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老太监梳完，又用篦子将长发细细篦过。黑发如瀑般披散在白布上，垂到地面。如果能站直，大概是到小腿的长度。

没有人说话，午后的日光中，空气里只有木头与长发摩擦的声音。

用了快十分钟，老太监终于将头发全梳过一遍，然后他弯腰从地上的担子里掏出大剪刀。

剪刀的刀柄缠着麻绳，麻绳已经浸润得纯黑油亮。刀刃明显是经常养护，锋利中闪着寒光。

老太监撩起一缕女人鬓边的长发，轻声道：“奴才要起手喽。”

没有称呼，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如果要后悔或者求饶，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老太监顿了片刻，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于是他一刀剪下。

一缕长发掉到地上。

女人秀眉微蹙。

胤礽微微一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太监第二剪就不再是小小一缕。

一片长发落地，由于沉重，似乎带出些声音，在光芒里溅出少许灰尘。

胤礽脸上笑意微收。

老太监剪完一边的长发，绕过后脑转向另一边。没有了他身体的遮挡，女人的半边脸沐浴在窗外投入的天光里，双目紧闭，仿佛神台上供奉的某种木雕。

不，或许更像那些西洋传教士带过来的石膏像。苍白而静谧，毫无生气。

胤礽抿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除了后脑那一小片外，所有长发尽皆落地。剪完长发，便是用剃刀将头上剩余的头发剃掉，刮成略带青色的毛茬。

去掉头发之后，头顶上有一些淤青与血痕露出来，老太监垂着眼只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