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沉着脸坐在外院书房的西梢间里,福晋坐在他的下首。
另一头东梢间里只有两位医女与一位患者。即使隔着整整五间房子,那些恐怖的只言片语的讨论仍然不时飘进人的耳朵。
远处烧没了的地方的气味也直往人鼻子里钻,其中不知道是不是还夹杂着更糟糕的味道。
福晋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是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天亮了很久,四爷派去宫里送信的小太监才回来,另带来了六名太医,抓着四爷又是把脉又是望闻问切地观察了至少半小时,最后结论是贝勒爷本人没有大碍,建议休养一段时间,并且开了方子。
说完就被四爷通通送去里面看年侧福晋的伤势。其中一位直言让男子这样看妇人是否不好,就被四爷冷冷地扫了一眼。
该太医吓得立刻安慰自己,妇人的夫君都同意了,出什么事也不怪他,遂麻利地滚了进去。虽然如此太医也只敢看侧福晋的脸与手背之类不会被衣服遮盖的位置,至于更多的地方,就是四贝勒提刀来他们也不敢看一眼了。不过好在已经知道是烧伤,就算有些位置看不了或者不方便看倒也不算太碍事,开了药让人抹就是了。
进去就发现侧福晋的样子大概是已经人擦洗过了,里头已经有了两个外边叫来的医女,医术料来不太高明,见太医来了如蒙大赦,道人是已经救下了,伤处她们给作了些简单处理,看起来并不是太严重,不知为何至今没能醒来。
医女作为女子,不能跟着正经师傅学医,多半都是家里有点传承,自己也就旁听着有点底子但没有经过系统性学习的半吊子。又是夜里仓促叫的,本事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看了外伤不吓人就以为伤情可以处理。实际上火灾伤者有很多并非死于烧伤,而是高温灼伤七窍,许多都是窒息而死的。
几位太医商讨即定,便着手写内服的方子。外用药来的时候已经带了,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存货。想到这事于精神和肉体上都是极大的损伤,又加了几幅安神与镇痛的药,随后拿着出去向贝勒爷报告。
四贝勒拿着那方子粗略地扫过去,低声问:“她能治好吗?”
还真是被医女误导了啊,太医苦笑,是因为这位主子擦掉身上的烟尘之后看起来还算干净,没受太多外伤吗?
“目前仍未可知,”太医道,“主子想是在火场中呆久了,吸入的毒气实在太多。奴才实话说——真不一定能醒过来。就是侥幸留有命在,预后也不会好。”
他听到四贝勒的声音在发抖:“救不了吗?真的救不了吗?”
太医的一项习惯是,不能让病人家属有过高的预期,否则他们真的会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想,一旦没能实现就会回来砸场子要你狗命——然而此刻,五十多岁的太医突然对年轻的四贝勒感到了一丝同情。
这样的场景二十多年前他也见过几次,但那时候的那几位女主子,最终都没能活下来。
他心下叹息一声,最后还是恻然道:“要看主子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其实前头那几位能得到这样恩宠的女主子,包括把眼前这位养大的那位孝懿皇后大佟佳氏,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就已经放弃了挣扎,仿佛人世间对她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苦海。
既存死志,即使是尘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也唤不回她们的心了。
四贝勒久久没能说话。厅中一片沉默,太医道:“总要先用药的。”
一语唤醒了四贝勒,他擦擦眼睛,瓮声瓮气道:“好,我让人去按这方子抓药吧。有劳了。”
皇子中就数四贝勒对太医是难得的礼遇。太医们连声说着不敢当,转身出去了。
这头一时只剩四爷与福晋二人。
他低声问:“福晋,你看着这一切,满意了没有?”
“听说四贝勒府中半夜走水了。”
“真的假的?何时的事?我怎的不知道?”
“就是前日。昨儿四贝勒向礼部告假,皇上得知,爱子心切,立马派人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