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喜洁,厌恶肢体触碰。被婢女不小心挨着手背,都会用帕子擦拭许久,顺便将那婢女赶撵出府。若是与男子皮肤相贴,则会诱发严重的红疹。
他前半生平顺无忧,锦衣玉食,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会落到这般境地。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死了,可人哪会这么容易死呢?
三魂六魄没了一半。身体沉重,呼吸困难,无法正常思考所有的事情。
在极为短暂又无比漫长的时间里,他仿佛看见了无数过往的画面。受伤的灰雀,明媚的日光,落水的自己试图向岸上的父亲求救,只得来冷酷的惩罚与训斥。
亲昵的鸟儿,折断的双翼,飘飞而起的羽毛带着血腥气。
——真脏啊。
年幼的他对死亡的灰雀如此说着。
——真脏啊。
天生残忍的孩童看向未来的他,桃花眼含着无穷的恶意。
闻溪喘不上气。
他试图抓挠脖子,却被人扯住右手,银鲛丝的手套剥了个干净。宁成把玩着一柄锋利匕首,咬着腮肉笑:“闻问渠文采过人,昔日写文讨伐顾氏,真真厉害得很。大街小巷,谁不会念诵你的檄文?”
寒凉的刀刃刺破闻溪腕部皮肤,穿过柔韧紧绷的筋。
“先废你这只手罢。”
话音未落,刀刃狠狠向外一挑。闻溪终于能够嘶喊出声,双目赤红,浑身抖个不停。
“宁成!”
“宁成!”
“宁成——”
在放肆恶毒的笑声中,他声嘶力竭。
“我会百倍奉还——”
***
谢垂珠和桓不寿回到城北问柳巷。
路上,他们遇见许多骑马的兵将,阵仗闹得很大,不知所为何事。
及至家门前,托着下巴蹲守在门槛处的勾奴蹦了起来,动作迅疾地拔出尖锥,刺向桓不寿。大概是将他当成了意图不轨的坏人。
谢垂珠及时喊道:“没事!勾奴,他是自己人!”
这才堪堪止住她的动作。
谢垂珠扯了扯桓不寿的耳朵,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自从去过梅林,抓了松鼠,桓不寿就变得异常听话。指东不往西,赶路不嫌累,除了有个扛麻袋的毛病。
他珍而重之地将谢垂珠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一样。
谢垂珠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胳膊,问勾奴:“其他人呢?”
勾奴摇摇头,双手比划一番,意思是谢轻舟和邢望歌还没回来,在外面找人。
谢垂珠考虑要不要再出去,把那两人找回来。未及动身,便听见巷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谢轻舟和邢望歌。
这俩垂头丧气的,正在商议要不要报官——可是谢垂珠身份特殊,报官有诸多忌讳。
结果下一刻望见谢垂珠的身影。
“轻舟,望歌,我没事!我……”
谢垂珠着急解释,话说一半,那两人已经快步奔来,紧紧抱住了她。
谢垂珠差点儿被勒断气。
她感受到脖颈间温凉的湿意,是邢望歌咬着唇哭泣。而文静内敛的谢轻舟,深深浅浅地呼吸着,良久开口,语调掺着难以压抑的颤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