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的仇恨,才能让一个胆怯又乖顺的少女做出这等决定?
谢垂珠不知道。
她退到旁边,看着勾奴举起尖锥。
躺在地上的闻琛四肢酸软,无力反抗。药效发挥得很快,毕竟谢垂珠一股脑把所有的药粉都倒进了他的喉咙。
“尔等……安敢……”
他捂着受伤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咒骂。因为伤势和药效,闻琛的嗓音低哑难听,说话间伴随着奇异的咯咯声。
“不过是个贱奴!我以前待你如何?你是问渠的人……我却将你视如女儿……送你吃穿,允你在家随意走动……”
闻琛恨得眼珠子充血。
他瞪着勾奴。勾奴紧攥尖锥,手指抖个不停,泪水不断滑落脸颊。她做不出生动的表情,但谢垂珠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在恐惧,亦在愤怒。
闻琛是闻溪的六叔父。
谢垂珠曾经女扮男装参加顾家赏月宴,和闻溪在坐席间佯装亲密。那时,闻溪介绍过酒席的宾客。
六叔父儒雅体面,虽然人至中年,却不显苍老衰颓。谢垂珠便留了些印象。
现在她听见他在叫骂。
狼狈地,面容狰狞地骂。
“不就是和你做了那事……当时你乖得很,现在倒来扮贞洁烈妇!若不是瞧着你小……你这模样……值几个钱?”
谢垂珠心口发冷。
她问:“你对勾奴做了什么?”
闻琛冷笑,额角青筋凸出:“你们也别想吓唬我,无非是想……多要些好处……我不过睡了你这贱奴一次,让问渠瞧见了……”
谢垂珠头有点儿晕。她喉咙胀痛,恶心感一阵阵往上涌。
肮脏的秘密终于浮出水面,勾奴之所以离开闻家,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抛弃。不是因为谢垂珠,也不是因为猫。
因为啊,这个该下地狱的闻琛,把勾奴糟蹋了。
而闻溪撞见了这场面,心里厌恶,便干脆抛弃了勾奴。
也许勾奴曾试图向主人求救。她是哑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被主家的长辈欺负了,只能寻求闻溪的庇佑。
但她得不到怜惜和保护。
谢垂珠终于记起来,当初自己在街上遇见勾奴,抱着猫的少女双目空洞,像一具行走的活尸。
闻琛犹自不干不净地骂。
小娼妇,贱奴,脱了衣裳勉强能看的残废。
“住口。”
谢垂珠说,“住口。”
流泪的勾奴突然像是发了疯,无声地嘶喊着,将尖锥捅向闻琛的腿间。一下,又一下。血水飞溅而起。
杀猪般的哀嚎只响了瞬息,便变成闷重痛苦的呜咽。
谢垂珠用掌心按着闻琛的嘴,用力按,滚热的泪无知无觉砸落手背。她没有看勾奴的动作,而是闭上了眼睛。
晚归楼里热闹喧天。
喝醉酒的宾客勾肩搭背,行酒令,聊快乐事。讲粗俗下流的话语。
再体面尊贵的人,脑子被酒泡晕乎了,也就现了原形。他们不敢提庙堂,不关心苦海里挣扎的贱籍奴隶,聊起风月之事却头头是道。
女人是酒桌上的一盘菜。妻,妾,媳,妓,本质都没有区别。
前世的夫君桓珞,可以把谢垂珠送给饮酒的贵客,白日**。今生的闻溪,随心所欲玩弄着苦苦求生的女子,兴致丧失后便随便推开,任由她在风雨中死去。
邢望歌是燕侯随意打骂虐待的物件。
勾奴被和蔼的长辈伤害。
谁得的苦楚,只能自己受着。没人能替代,无人可感同身受。
闻琛呼出了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他不动了,也不喊了,双目暴突青筋毕露,皮肤紫胀充血,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勾奴跌坐在旁,丢了染血的尖锥,茫然发呆。
“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谢垂珠声音嘶哑,“店伙计知道我们在这个房间。去对面,对面那雅间没人。”
她架起闻琛的尸体,艰难地往外面拖。勾奴回过神来,悄悄走到廊道里,张望周围的情况。最里面的雅间犹有笑闹之声飘出来,与此处不过相隔几丈远。
谢垂珠把人拖进对面房间。淋淋漓漓的血滴落下来,在地上连成扭曲的长线。
她关上门,掏出帕子擦拭地板,把周围可疑的痕迹都弄掉。然后脱了外衫,裹住勾奴染血的衣裳。
正要下楼,迎面却来了个男人。
是桓宴。
他一身玄衣,腰佩长剑,步子踩得又稳又实。看见谢垂珠,简单点点头,侧身让路。
谢垂珠牵着勾奴的手往下走。与桓宴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开口。
“你身上有血。”
谢垂珠倏然抬头,眸光寒冷如冬夜的星子。
最里间响起推门声,有人怪道:“闻琛怎么还不回来……”
电光石火间,谢垂珠拽着桓宴的衣领,把人拖进先前休息的屋子。勾奴随即关门,警惕地瞪着桓宴,像伺机进攻的小兽。
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