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多日,桓宴的听觉、视觉、味觉都变得极差。但他依旧会思考,依旧能看见外面的人在残害奄奄一息的桓家兵。
他抱着怀里的尸骸,流血破皮的手指深深嵌入同袍腐烂的臂膀。蒙了灰的瞳孔,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却又亮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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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阳之被杀的消息传回建康城,本就忧思甚重的顾老爷子病倒了。
他这一病,竟有些要驾鹤西去的意思,换了几拨太医,都隐晦地告知家眷准备后事。
顾封年纪太大了。人老,就扛不住病啊灾的,何况顾阳之的事情被翻出来,闹得这般厉害,顾封受不住打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顾氏横行几十年,声誉早已差到谷底。一个顾铭之私铸恶钱刮民脂民膏,一个顾阳之害死数万戍边将士,别说百姓背地里怎么骂,其他几个门阀士族都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更何况,桓氏早已壮大,远非昔日可比。顾家人敢对桓宴下手,显然太过傲慢,看不清真正的局势。朝堂上,司徒桓烽带着党羽步步紧逼,要顾氏给交待;建康城外,徐州、兖州、豫州接连发难,桓荣麾下的将领直接带军队围了顾氏几座城。
谢予臻拿着尚书令的名头,令尚书左丞严查顾氏,自上而下地查。顾封一病不起,管不了事,几个儿子死的死,进牢的进牢,剩下的人都是些富贵饭桶。更别提还有些墙头草,眼看顾氏不成气候,干脆收拾了些罪证,自个儿找谢予臻投诚请罪去了!
也亏顾封病得糊涂。否则他看见这景象,不说病逝,首先得气死。
小女儿顾盼斐终于改了性子,不往外跑了。
她每天守在榻前,为顾封端药送水,闲下来就抹眼泪。顾封偶尔清醒,看见这不省心孩子在哭,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一挥。
“十三……哭什么哭……不争气……”
顾盼斐的身份,其实是有些滑稽的。
顾封早已年迈,当年和某个美妾一夜荒唐,没曾想对方能怀孩子。老来得女,自然无比宠爱,不许任何人欺辱了顾盼斐。
他总想着给顾盼斐寻门好亲事,以前选定闻溪,结果闻溪并非良人。
“十三啊……”
顾封说话像是卡着一口痰,呼哧带喘的,“你莫伤心。我就算要去,也会杀了闻溪……把他这条命……给你……”
顾盼斐哭得喘不过气:“十三不要闻溪的命!只想您好起来……”
可是顾封好不起来了。
大厦倾颓只在朝夕,覆巢之下,永无完卵。
顾盼斐看着他再次陷入昏迷,狠狠擦掉眼泪,回房换上漂亮衣裙,给自己画了个浓艳的妆。她想找谢予臻求情,求谢予臻不要做得太狠绝,放顾氏一条生路。
她先去尚书台,却进不了宫城。好不容易托个太监给寿安带话,半晌寿安才来,一脸阴沉地拽着她往进走。
“不是本宫不关心你。”寿安公主咬牙恨声道,“这该死的闻硪,仗着自己侍中的身份,把本宫软禁在寝殿,哪里都去不了!”
闻硪是闻溪的叔公,为门下省主官。宫中大小事宜,他皆可接管。
顾盼斐心里凉了半截,红着眼睛问:“闻溪和谢予臻真要把顾氏赶尽杀绝不成?那我找谢予臻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