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打断仆役的唠叨:“阿兄在家么?”
“大人还在尚书台。夜里可能回来。”
谢垂珠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她跟着仆役进到一处雅致小院,路上没遇见谢家人。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小厮婢女,面相甚是端正,举止矜持笑不露齿,一看就训练有素。
他们各自报了自己的称谓,有个明显主事的姑娘站出来,笑容温婉地说话:“公子今日累了,大人交待过,不必特意去各房各院问候。明早见见老夫人就好。”
谢垂珠悬在半空的心稍微往下落了落。
大哥不愧是大哥,顾念“谢轻舟”是个社恐,减了许多繁琐礼节。
正好,她也不想和谢家人多打交道,以后继续秉承社恐人设,尽量少在主宅晃**。
也不知这里有没有认识真·谢轻舟的人。
谢垂珠觉得,既然闻溪没有阻拦,想必她住进来是安全的。总归这个人现在还对她有所图谋,态度好得很,不会置她于危险境地。
……大概吧。
谢垂珠在小院转了一圈,记住环境,便回房休息。许是得了什么嘱咐,这些小厮婢女都没有跟进来,各做各的事去。只有香芹低头敛目踏进卧房,守在外间揉搓腰间的丝绦。
她面容可怖,看见其他光鲜亮丽的仆役,心里难受又羞耻。
太丑了,太丑了,怎么自己这么丑——
香芹几乎要把丝绦扯断。她不敢发出声音,死死咬着牙,表情扭曲而狰狞。
都怪寿安,全是寿安的错。这个狠毒的贱人,害她面容尽毁,成了个丑陋的玩意儿。院子里这些人虽然没笑话她,可是她能看出来,他们眼里有多少惊愕不解。
惊愕于她的丑,不解公子为何要她做贴身婢女。
明明她原本很美!他们知道她原本的模样吗?
香芹牙齿间咯咯地响,怨毒的气流顺着喉管往上涌。她听见公子清淡柔软的嗓音,用平常的语调呼唤道。
“香芹啊,帮我端杯茶好么?”
她立即收了脸上的表情,扬声道:“公子稍等。”
往外走的时候,香芹唇角微扬。
就算……
就算她面相丑陋,可她依旧是特别的。
她能呆在公子身边,享受公子的温柔体贴。白日奉茶,外间守夜,这些亲密的活计,只有她能做。
——她是特别的。
伴随着房门闭合的响动,谢垂珠跪坐在床,解开衣襟和裹胸,蘸取药膏给自己上药。伤口愈合得很快,想来是因为药物珍贵,谢大哥又日日送食盒给她进补。
真好啊,换个身份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谢垂珠缠好绷带,掩住轻薄衣襟。她的手滑至腹部,不免出神。
前世,她及笄之后,被祖母送给建康官员做妾。嫁人的第一年,寒冬腊月时节,因为一件小事,家中主母发落她跪在冰天雪地里,半日不得起身。
寒气入骨,伤了她的膝盖,也损害了身体的根本。
郎中为她诊脉,说她本就难以受孕,大雪天那么一跪,整个身子都坏了,不再有孕育子嗣的希望。
现如今,谢垂珠没有遭逢雪地下跪的劫难,膝盖是好的,身体也还算健康。
健康好啊。什么难以受孕,是小事中的小事。
人要好好活着,才能活得好。
“公子,茶来了——”
香芹进门。
谢垂珠匆忙穿好外衫,将药罐收拾起来,快行几步,接过了温热的茶杯。
“有劳。”
她啜饮茶水,不见香芹痴迷目光。
公子,公子啊……
心思卑微而狂热的婢女,偷偷注视着谢垂珠的侧脸,反复念诵着不可告人的爱语。
我是特别的,公子珍重我,待我好……
——公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