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看着桓不寿头上滑稽的白布,再看看他吊在胸前的胳膊,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下一刻,她躲到书僮身后,提高了音调呵斥道:“这里是学堂!你、你休想胡作非为!”
桓不寿根本没把这个色厉内荏的瘦削少年放进眼里,手一挥,北寮的人便一拥而上。他们强行拽住谢垂珠的胳膊,拉扯着她的衣领子,往外拖。
谢垂珠死死抓着书僮的手腕,哀求道:“你帮帮忙,帮帮我……”
书僮哪里经历过这混乱阵仗,吓得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谢家少年被人粗暴拉走,指甲在自己手腕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我我我去找先生……”
他磕磕巴巴的,赶紧往知德堂外跑。桓不寿不以为意,悠悠然出了学堂,靠着门前柏树乘凉。不远处,北寮的人已经把谢垂珠拖出来,推搡几下踹倒在地。
“愣着干什么呢?”桓不寿抬手揪了片树叶,咬在嘴里,笑着说,“打啊。”
谢垂珠眼瞅着周围的人要动手,高喝一声:“且慢!”
她怒视桓不寿,“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伤我?”
桓不寿狠狠咬住树叶的茎,用牙齿磨了两下,冷嗤道:“少他娘装相,爷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不清楚?”
“我不清楚!”谢垂珠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踹在后背,重新扑倒在地。不知是谁踩住了她的腰身,使得她起身不能,“我好端端的来知德堂听讲,却不知犯了你什么忌讳?”
说话时,她直直望着桓不寿,面带怒色。但这怒色又显得底气不足,一戳即破。
桓不寿见惯了这种模样的世家子。瘦弱白净,文绉绉的,满肚子无用的学问,却还自视清高。他们总是穿着贵重的浅色袍衫,聚在一起谈论物我生死之类的玄虚话题,却不关心建康城以外的战事,以及饱尝苦难的泱泱百姓。
以前桓不寿遇见这种人,只会在心里想,哦,他一拳头可以打十个。
“别装傻了,谢轻舟,敢作敢当,行么?”
桓不寿吐掉嚼烂了的树叶根茎,走到谢垂珠面前蹲下来,用空闲的那只手抓住她的发髻。
“你给北寮的园子里放蛇,其实我还挺欣赏这份胆气的。要是一直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反倒没意思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过,做了就要承担后果,你搞这么大阵仗,总不能还想着平安度日啊。”
谢垂珠被迫高高昂起头颅,露出一截脆弱的颈子。
她动动嘴唇,声音满含忍耐:“是你先欺辱我的。桓不寿,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对我恶意相向,步步紧逼?”
桓不寿仿佛听见了极大的笑话,鼻子里呼出轻微的气音。
他看着她。
这个谢轻舟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相貌算不得出众,但肤色白皙,目如点漆,整张脸清清淡淡的,瞧着很干净。有些凌乱的月白衣衫套在身上,袖角衣摆处沾了许多泥灰。
因为蒙受欺辱,少年紧紧绷着唇角,不时颤动的睫毛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桓不寿离得近,甚至能听到对方偷偷吞咽唾液的动静。
多可怜啊。
像瑟瑟发抖的炸毛小猫,或者被猎人钉住躯体的白兔。
桓不寿突然有闲心与谢轻舟多说几句话。
“给你讲个故事听?”他眯起眼睛,很是讥讽地笑了笑。“三年前,我没进国子学的时候,还住在桓家。桓烽那老不死的,要我和谢氏子弟交好。”
门阀士族总是要相互往来的。各家的年轻人,自然有许多碰面聚会的理由和机会。今日在你家设宴作诗啦,明天去我家清谈一日,天气晴好时踏青赏景,得了一坛好酒也能邀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