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不大明白,凭谢冉那毛躁的性子,问一句就能明白的事儿,难道此刻倒是矜持上了?
谢冉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青丘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失魂了。
忽然,她若有若无的低低一叹,随即说出了一句让青丘心惊肉跳的话:“我心里大概有个猜测。”
片刻后,在青丘瞠目欲裂的神色中,她缓缓睁开眼睛,神情里带着难解的疲惫。
她勉力笑了笑,看了眼青丘,却没顾她那见鬼似的神色,回过头半是自语般的缓缓言道:“现在我脚下这条路其实真挺不好走的。一方面,他想做的事我得帮他成全;一方面,他身上的事我得诸般顾及;最后一方面,我还要守着家国利益。……三管齐下,两两掣肘,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要兼顾的却更多。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觉,真是挺累的。就盼着能早些熬过这一段儿呢……”
那个‘他’是谁,青丘自然不需要问。
想来,这还是自从他们俩成婚以来,谢冉头一次这样与青丘提及这些。
深藏于心底的疲惫,却只能一往无前。
“嗽玉……”好半天,青丘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咳了咳,“其,其实若然有什么,你何不……”
——何不直接问他呢?
谢冉诸事几乎都没有刻意瞒过青丘,平日里两人日日厮混在一起,自然对她的心境、她与闻玄之间的关系,再没人比青丘更加了解。在青丘看来,谢冉心里存着的那些疑惑,闻玄只是不主动说罢了,若是她问的话……
“我若问,他会说的。”
对此,谢冉并没有任何质疑。
可她却道:“你别看他在外头叱咤风云,一举一动都能让江山翻个个儿的样子,实则谁都不知道……”
说着,她不知不觉间不住的微微摇了摇头。
脑子里忽然冒出当初衣冠冢前王修说过的话,这一刻,福至心灵,她好像瞬间便开悟了许多事——
‘他呀,呵……谁都说他好,谁都见着他好,谁都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可其实他活这二十年,骨子里悖时逆命,实是一直在恐惧中度过的。’
‘他走遍四海,不敢停留;阅人无数,从不深交。因为他什么都不信、他什么都不求。他说他自己活得既无意也无味,他说,他想活中庸、活不争、活放浪形骸,改命一生却偏偏敌不过命,终究是倒霉在情之一字上……’
这些是那时沐之形容谢鸣的话,如今她想起,却有共鸣。
既是自己与沐之的共鸣,亦是闻玄与兄长谢鸣的共鸣。
那两个人,即便千般不同,到底有一处共通——
“他心里其实挺害怕的。”
——恐惧。
青丘蓦然一愣。
害怕两个字……竟也能与权掌天下的紫宸上将联系到一处去吗?
马车中沉寂了好久。
谢冉回了回神,好像是有意要从这样的情绪中拔出来一样,脸上一洗疲惫,挂上了一道颇伶俐的笑。
“至于这一回的事,”她饶有深意的看向尚在发愣的青丘,轻佻的一眨眼,颇有所指道:“我若真想知道背后的弯弯道道,即便闻玄不打算告诉我,问你也是一样的吧。”
她没把话说全,但也足够了。
青丘浑身一哆嗦,脑子空白了片刻。
——想想也是,以谢冉的心智,朝夕相对间,断然不会发现不了自己的反常之处。
“嗽玉……”
这一声唤得隐忍,犹豫,还有点害怕。
谢冉转头温和纵容的看向她,目光里的感情一如既往。
她轻笑一声,淡淡道:“不为难你。我先不问,再等等。”
这一日过得也算有些起落了,晚上闻玄回府时,入得寝殿,看到谢冉合着中衣歪在床榻上安然翻书的模样,心里莫名的就舒了一口气。站在那儿将这幅随常场景看了好半天,他才举步走了过去。
“听说四公子来了。”
头顶洒下一片阴影,谢冉头也不抬,淡淡应道:“嗯,来了。”
闻玄坐在床边,就着灯火细细的打量着她,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我还以为今夜回家……会见不到你。”
谢冉哼笑一声,手里翻过一页去。
“你何时见我谢冉躲过事儿?”
怔了怔,再一想,闻玄垂眸释然。
伸手在她下颚一撩,他配合的应了一声,道:“可说呢,我家冉冉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
唉,谢冉心头一叹,抬眸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面前杵了这么道挡光的墙,这书横竖是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