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谟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谢冉半天,有些话是非说不可——不然他干什么来了——但如何开口,在事到临头时方才显露出十分艰难。
默然半晌,隐下一声沉叹,谢谟匿在广袖下的手指略微有些发紧,他看着谢冉,一字一句道:“小九,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了。”
说完,他的目光颇有所指的落在一边的青丘身上。
青丘见此,自然领会其意,虽说对谢谟要说的事自也好奇,但说到底也是透不得风的事,谢谟有忌讳,她也不好存心给人家添妨碍。是以刚逢上这记目光,不等谢冉开口,她自己便直欲起身。
谁料,谢冉却忽然伸出手来稳稳的扣住她的手臂,将人稳在了坐席上。
“不必。”她的目光甚至都没去看青丘,只是阻止了她的动作,看着谢谟道了一句:“四哥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无妨。”
她的意思很明显,无论谢谟说什么,都是不必避讳青丘的。
谢谟眉尖微微一蹙,却是很快便舒展开了,想了想,他也没再坚持。
接下来,谢冉便在谢谟看似镇定的神色中听完了他这回带过来的消息。
“端午夜宴入袭紫寰的刺客是南诏霍其琛之侄霍尘里,这你知道,不必我来告诉你。”
“从我手中的消息来看,他入宫所谓何事不得而知——或是行刺天子,或是要夺那位南诏小质子在手好向蒙阳反击——这些都无所谓,总归最后也是个失败。行踪暴露,虎贲府追逃其出宫至乌衣巷,小九,是你护住了他。”
“你为着霍其琛的那点子惺惺相惜去护他的侄子,这我不评论,毕竟你脑子也不算糊涂,派人将他偷偷送出了城,往后坐看他自己的造化,倒也冷静。”
“可你知不知道,在你派人送他出城之后,他此行回返南诏,身后却还有旁人持剑护卫?”
“紫宸上将,闻玄——你的夫君,他派了紫宸使总掌亲自带人暗中护送霍尘里回南诏,这件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谟将这种种一股脑的道出来,再看谢冉,却是比他想的要平静许多。
她脸上几乎不见什么情绪变动,只是那灼灼双目中的温度却在预料之中逐渐冷却了下来,目光所及,不知落在了哪一点上。
青丘眉头紧锁,当下正死死盯在谢冉身上。
沉默席卷了一方清室,她不说话,另外的两个人也是无话能说。
不知过了多久,谢冉目光一转,溜溜往谢谟身上一落,抬手为他添了半盏茶。
“……四哥这样说,可是有了确凿的铁证?”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语气平淡到不辨喜怒,可谢谟一听,一路奔袭而来所积压的那些烦忧便隐隐有了要倾巢而出的架势。
“我的人一路潜伏尾随,沈傲现在就在亲自送人回南诏的路上,这还能作假?你这是连我的话都不信了,还是非要亲自去看看才好?!”
这么多年了,谢冉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这位沉稳内敛的四哥发脾气。
想想也是,这件事——只消想想闻玄派沈傲护送霍尘里背后可能的意义,便足以让大多数人惊心。
可惜,谢冉自己,却并不在那大多数之中。
对于谢谟的态度,她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垂眸沉吟片刻,忽而苦涩一笑,道:“以亲疏论,若连枕边人都叫人疑心,我又能确切的去信谁呢?”
她这样一说,谢谟一愣,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适才表现的不妥。
是么,说到底,这俩人毕竟是夫妻。
谢谟脸色有些发臊,还没开口,谢冉那头却是先作势稳了稳情绪,而后道:“四哥适才说……这个消息,是您的人得来的?”
两人目光对上,谢谟微微一怔。
不错,他是说过这么一句,如今想来不由苦笑,也难为谢冉倒能细心至此。
他缓了缓,轻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你且放心,个中利害我还知道,否则也不会亲自来见你这一面!”
言下之意,也就是这个消息如今把握在谢氏自己手里,姻亲之族休戚与共,谢谟自然不至于笨到在诸事未明之前便上赶子将此透露出去。
谢冉闻言,脸上透出松了口气的神色,点点头道:“多谢四哥费心周全。……四哥且在若谷这里住下吧,此事我会去调查,倘若……”
后头的话,隐于她与谢谟心照不宣的一眼对视之中。
她目光一沉,半晌道:“到时恐怕还需要四哥帮忙。”
回城的路上,马车中,青丘望着谢冉闭目养神的侧脸犹豫半晌,最后开口还是有些踌躇:“我还以为……”
谢冉闭着眼挑了挑眉,心道这丫头倒是少有这样别扭的时候。
久久不见下文,她便问:“以为什么?”
青丘想了想。
以为什么,自然是以为她同谢谟回说得更多一点、更明白一点。
——比如告诉他,这一局从开始就是她协闻玄所布,如今种种也皆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想钓的那条鱼,竟然会想到借他谢谟的口来‘挑拨’定元王夫妇的关系。
不过这些话她也就是一想,如今她更在意的远不在此。
半晌,她道:“以为你会问一问四公子,这消息他是如何得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