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回府时,头顶天色已暗,寝殿外正收拾着残局的青裙等人见他回来,都不免有些吃惊。原本紫宸府的府务积压了多时,连他自己都做好了要宿在紫宸的准备,熟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到底是被杨衍微服登门的消息给打乱了。
“清议殿呢。皇帝早两个时辰便回宫了,她也不知抽得什么风,让她睡一会儿也不听,自己进了清议殿不叫人跟着,晚膳都没用呢!”
听了青丘的话,闻玄不觉间便蹙了蹙眉,低头想了片刻,站在寝殿外却是未曾迈进去,吩咐青丘去备些暖粥小点,转身便去了清议殿。
偏室书案前,谢冉伏在那儿,面前横着一副棪木镇纸,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了。
闻玄远远望去一眼,眉间的痕迹便更深了一层,压着步子疾步走过去,随手摘了身上沾着凉气的披风一扔,来到她身边,站在那儿似乎好生揣度了一番姿势,这才小心的伸过双臂去意欲将她抱起。
哪想,即便这样小心翼翼,却还是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便将人惊醒了。
谢冉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还发出了两声不清不楚的呓语。
他低声一笑,音色沉而微哑,贴着她的耳廓便一丝不落的灌入了耳中,激得她瞬息心头一麻。
“醒了……?那正好,别睡在这,要着凉的。”
“嗯……你怎么回来了?”
谢冉还有些不清醒,歪头看着他,眼里既有笑意也有嘲讽,语气还留存着酒后固有的茫然:“紫宸府府务冗杂,我还以为得有几天见不着你的面儿呢。”
他直起身来,目光有些无奈。
谢冉自小厮混军中,非但性情上男儿气十足,就是酒量之上,也素来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这么久以来,闻玄也算是摸清了,寻常饮酒诗话并不能让她酩酊,而她一旦有所醉意显现,那有八九,便是刻意的恃酒逞凶了。
抬手过去给她揉了揉额角,他的语气可以说是十分纵容了,轻缓问道:“跟阿衍喝的酒?”
谢冉挑了挑眉,随即唇边笑意深了深。
“谁告诉你的?府里的丫头,还是无孔不入的紫宸使?”她闭了闭眼,似乎是想遮掩下倦意,拉着他的手将人扯到跟前,环住腰身一抱,接着低低道:“……嗯,我猜,应该是二者俱全罢。”
动作与言辞,似乎很不匹配呀。他这样想着,抚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一下的摩挲,充满了忖度。
“到底是怎么了?”他想着想着,还是直接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能跟我说什么?”她意味不明的一笑,在他怀里蹭了蹭,说道:“你都不跟我说呢……我哪能指望别人跟我说什么……”
他眉头一皱。
“冉冉。”
这话隐约带着提点,状似脱口,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听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警醒之意。
闻玄并不爱听这话。在她出口之前便知道。
“就是觉得……”
她笑了笑,松了手,抬眼去看他。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那双带着水汽的眸子里,犹如浸在银河里的星子。
晶亮,璀璨。
被这样的一双眸子看着,他却不敢失神。
她歪头带笑,缓缓说道:“我夫君的记性好像不大好。”
“……嗯?”
她垂眸一笑,说话间站起身来。
“我呢……是你妻子,这世上我们俩最亲近,你想知道我的事、想知道这一天我做了什么、见了谁、去了哪,你直接问我便是了,你问了,我都会告诉你的。”
“你听好了,我不准你从别人那里打探我的消息。哪怕就是回了府,在门口碰上哪个丫鬟随口问一句都不行。”
低低浓浓的声色,诉说的,是不容置喙的内容。
“哈……”
他没忍住,忽然一笑。
“怎么忽然这么说?过去不也没这些计较?”
她摇摇头。
“也不是忽然。”
“就是才想明白,我想你如何待我,自然要自己先做到这些。……不过这些对我本来也不难,就是慢慢转变转变习惯罢了,对你,可能就要耗费的时间长一些了。”
心绪随着她的话一上一下,待她话毕,闻玄眸中的笑意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泓极深的神情。
隐忍,犹豫,仿佛还有那么点惧怕。
“冉冉……”
谢冉的笑意却没有变动,从容安定。
她注视着他,挑了挑眉,淡淡吐出一口气,“也没关系,如今我也没事,慢慢等呗。”
他一愣,将她的话翻来覆去的品砸几遍,又觉得并没有那么出人意料。
明明是性子那样急的人,明明,是点了火就着的人,可桩桩件件,却又甘心那样为自己留余地。
他这样想着,眼中温柔,唇边的笑意便不觉流淌而出。
“我还不知我的冉冉这么有耐性呢。”
她一笑摇头,只道:“对别人没有。”
他又是一愣。
此刻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他心头发热,却是不知该怎么喜欢才好。
谢冉重新揽上他,动作细腻温柔的靠在他颈窝:“我不怕等,就怕等不到。”
听到她这样说,闻玄心头一痛,差点便将一切就这样倾吐出来。
可终究,要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
他闭了闭眼睛,抚着她的头发,重重点了两下头:“我明白了。”
谢冉没有说话,目光一偏便落在那副棪木镇纸上,半晌,徒留一个极尽纵容与无奈的笑意。
无声的腻了一会儿之后,松开手,闻玄想起来自己今日刻意回府的因由,便问道:“今日他微服登门,有什么意思?”
她颇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也没什么意思。大抵是借着我装病这个由头,想说开些事情吧。”
至于是哪些事情,不必问,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那可说开了?”
说了那么多,算不算说开了呢?
她想了想,也没把话说尽:“跟兄长聊了半天,虽然不能嫌隙尽消,但也有所涣然,心里舒坦了不少。”
闻言,闻玄微一挑眉。
他唇角含笑,问了句:“‘兄长’……?”
谢冉嘴角一垮,轻声一叹。
“唉,有什么办法呢,他看着我长大,最知道我吃哪一套了。三两句话说出来,我就没辙了。”
这话一出,她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闻玄眼眸一眯,目光便有些危险了。
“他最知道你吃哪一套?”
她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就是装乖卖惨嘛,你要能放下身段做得出来,我也受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