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示意她说下去,她一笑,收回目光仍旧靠在他肩上,说道:“你忌惮谢氏,但却执意重用若谷。”
杨衍眉尖一动。
“就像你明知闻玄功名愈盛,便愈是威胁,可你还是给了他那些滋生功名的条件。他说你那是魄力,我并非不明白,但却总觉得……太矛盾了。”
就像铸造一柄刀剑,明知此剑铸成,有可能便自己要以命祭剑,可却仍要一往无前,只为这利器能为自己带来那些功勋盛名。
她如今倒是不想再问这样大的手笔究竟值与不值,只是好奇,杨衍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其实简单许多。”
他低头笑了笑,经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此事很有意思。
“这一件事、这一职一位,谁最合适、谁能做得最好,自然该当任用其上,至于能不能收住他们……那就是让我辗转难眠的事了。”
谢冉失笑。
“不过对于闻玄……”
他笑意渐散,眼中竟可见一二点茫然深色:“从我认识他那天起我便有自知之明,论才智韬略,我胜不过他去,他若是真想做什么——即便那时他还不是紫宸上将,我也根本就拦不住,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生灵涂炭之后,改步改玉。这点之上,我认得明白,而舅父,亦是早已看在眼里。”
他说话之间,她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蹙起,悠悠半晌,她道:“是以……敌不过,便唯有安抚,收心。”
杨衍玩味着一笑。
“你这位夫君,就是我今生最大的一局豪赌。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份心情,与其说是魄力,不如说,也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
“我……”她心头繁冗,还想着杨衍之前的话,顿了半天,凝声道:“父亲想保全的东西太多,想成全的东西太多。”
杨衍心头一动,片刻,也是赞同的点了下头。
“待天下是责任,待杨家是忠义,待闻玄——是嗜才之心,太舍不得。”
——光武昭公。
谢冉听罢,想了一想,佯作不服的嘟囔道:“可我觉得我也不差呀,怎么就非闻玄不可呢……”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杨衍听着,却不自觉想到了另一处上。
倏忽间,他问道:“你知道那三天……”
谢冉疑惑的朝他看来,他便解释道:“当初你为蕤蕤代嫁,同闻玄成婚时,我在乾仁宫里那三天,你知道那三天我都想了些什么吗?”
谢冉微微一怔,半晌才想起来摇摇头。
也快两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此事,她不由想起那时候自己的没心没肺,不觉有些自责。
他笑了笑,似乎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所想中:“我一直觉得这天下万众,那么多才彦俊杰里都找不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可是闻玄……”
好半天,他终于松口一笑,那声音里似乎蕴藏了许多的妥协与无奈。
他说:“也唯有他了。”
这世间万众,配得上自己至珍至宝的小妹的,也唯有闻玄了。
想来,这又何尝不可悲。
谢冉认真的看着他,一字字道:“但你并不想让我嫁给他。”
并非是问句。
杨衍也没有否认,他只是说:“不是因为忌惮。”
——自己不希望她嫁与紫宸上将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们俩的军功加在一起,不说不动都是惊世骇俗。
他转头看着她一笑,接着道:“我知你不会背叛我。早在那时你在隆寿宫慷慨陈词之前我就知道。若说我这个皇帝心里还有什么笃信,那也就只有这一条了——谁都可能背叛我,你不可能。我不能不忌惮谢氏,可我却从未忌惮过你。”
这点,他能如是说,谢冉并非不信,但心里也说不上有多好受。
“我不想让你嫁给他是因为……”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遮过一丝隐忍,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
“因为如若定元王府是第二个崇王府,这世上我找不出另一个嗽玉郡主来保全你。我更怕的是,他太出众,即便有那么一天我甘愿背弃天下而保全你,可你却不会愿意被我保全。”
“兄长……”
他说:“我希望你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快乐,这就需要你跟他在一起,举案齐眉,两心缱绻。可若当真如此,真待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不乐见的事情到底发生了,那你一样也不会再快乐了。”
是以这一局,从开始便是危机四伏。
“你从未信过闻玄……”她呢喃着,不知是有所悟还是有所思,半晌,竟是微微点了点头:“……应当的。”
杨衍双目微睁:“你……”
他意外于谢冉的态度,更想知道,若是自己不信闻玄是应当,那谢冉本身又究竟信不信她的夫君呢?
他没问出来的话,谢冉很容易便意会了,对视间无奈一声淡笑,又是那两个字掷出来:“想信。”
谢冉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可糊在心头的那一团,却没有半点改变。
“我……兄长,我们俩,共同努力罢。”她道:“愿,此一生,在朝是明君鼎臣,在家……是妇唱夫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