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蕤全神都投在面前的一垛灌木上，亲自执着大剪一寸一寸的修剪着已经开始冒芽的花枝。饶是如此，在谢冉走近她身边时，她未曾去看便知道来人是谁。

“京中的事，”她蹲下来利落的下了两剪子，起身用手背抹了把额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侍女，转头朝谢冉问道：“安排好了？”

谢冉掏出方帕子给她擦了擦汗，道：“不是安排，是交代。后事如何，如今我也只有等人来告诉的份儿了。”

这头洗净了手，谢蕤了然，莫名一笑，睨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自己愿意。”

谢冉挑了挑眉，没再说话。抬头一望，却是不期然间收尽了一眼好风景。

杏月庭，杏月庭。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她心头随之一舒，不由喟然道：“花朝节之后，时气渐渐转暖，也是真快，昨日还是秃枝枯叶呢，这一转眼杏花都开得这样好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如今还是杏花的天下，再过些时日，也就该换成桃花登临河山了。”谢蕤说着，眼睛转了转，有意无意道：“说起桃花，咱们这儿的便比不了了，自然还得是秦淮开得最好，三月里，落英缤纷，灼灼无方啊……！”

从杏花一句引到桃花，谢冉也不笨，想都没想便懂得了妹妹隐含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不咸不淡的问了句：“怎么，想回去了？”

谢蕤看了她一眼，淡淡含笑，却是未置可否。

谢冉便明白了，若是没有之前才出的那件事，谢蕤也未必会起这个心思。

“等等吧，昨日我与含章才说起回返之事，大约定在月中，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也就是了。”

谢蕤暗暗算了算日子，终是点头应了一声。

谢冉轻而易举便能识破妹妹冷静容颜下的烦躁之情，顿了顿，还是打趣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也不是你回去就能解决的事。更何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没人知道呢。”

谢蕤摇摇头：“说的就是，就是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才最让人放心不下。”

谢冉想想，倒也是这个理。

这话说到这儿也没什么可往下说的了，过了会儿，谢冉心思一动，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阿律来了这两天，你们俩见过没有？”

一听这话，谢蕤当即便乐了：“呵，我有那么没眼色么？人家本就嫌我碍眼，我还不识趣的往跟前凑？我的姐姐啊你可饶了我罢，小妹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呢。”

谢冉被她说得一阵肉麻，哆嗦了两下才道：“你成心恶心我是不是？都是总角之交的情分，没得弄成这样，好看是怎么着？”

谢蕤心说，不好看是不好看，可也不是我想这场面这么不好看的呀。

她佯作无奈的看了谢冉一眼，道：“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想弄成这样的？真要说起来，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谢冉一愣，跟着想起后来听王昭说的，关于这两人是怎么走到这步的因由，倒也坦然点头了：“是啊，我是罪魁祸首嘛，这么简单个事儿，他能看不明白？当时也就是一起之气罢了，你说这也都快两年了，我看他跟闻玄处得都挺好，哪来的还一直记恨你？估计就是找不着台阶下，这么着，趁他离开之前，这两天我抽空备上一席，给你俩转圜转圜也就是了！”

“你可别。”她话音一落地谢蕤立刻就摆手拒绝：“我与温殿也不是什么非得交往的关系，一两年也见不上两面，淡了就淡了，你顾好你自己也就是了，别给我费这个心，我可不领情。”

她这话一说，谢冉心头立刻就跟着紧了紧。

好半天，她颇有些犹豫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谢蕤反问，随即摇头断言：“你想多了。”

谢冉还不信，总觉得谢蕤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背后应该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因由作祟。

“……真的？”

谢蕤见此，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又不是领南军中人，他是个亲王，我是个郡主，原就不必有什么私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麻烦，更何况还有前头那件事堵着，正好就此淡了这私交也没什么影响，就这样吧。”

她说完，谢冉许久没再说话。

时间一长，谢蕤心里也有点不托底了，凑过去小心的问了一句：“不高兴了？”

谢冉有些发愁。

半天，她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力道：“就是……觉得你这话挺没人情味的。”

谢蕤想了想，倒也没否认。

“我本来也不是多情之人，不过……”她说着，忽然凑上挽上谢冉的手臂，道：“我对你有情啊！可多可多了。”

谢冉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贫吧你！”

“我说实话呢。”谢蕤靠在她身边，声色很是平静，以她的性情来看，这亦是十分认真的表现的了：“我这个人，能顾得了家门里的人，另外再得一二知交牵挂，此生足矣。说句更冷血无情的话，外人的生死情感，从来不是我要顾及的。”

谢冉说不清自己听到这话是种什么心情。

应该说，她从来都有这个觉悟——她熟悉妹妹的心性，慧极之人，往往多是孤凉之辈，而眼下真正听到这番剖心之言，对她来说，比起生气，更多则是对妹妹的心疼。

孤凉之辈，其实是很可怜的。

谢蕤顿了半天，忽然一笑，对她道：“姐姐，这也就是我这辈子都比不了你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