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道:“小妹……舅父的事,”
谢冉猛一抬头。
杨衍眼中闪过一丝恸色,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回来,兄长很抱歉。”
那一瞬间,谢冉忽然想起了当日云渊清那一句我也很抱歉。
她微一摇头,道:“有国才有家,父亲若在,也一定是这般想法。陛下不必自责,为国尽忠,自是微臣分内之事。”
杨衍又深吸了一口气。
缓了缓,他转了话锋,道:“此番与南诏议和,朕并非是对蒙阳当政怀有希望,只是国势时局如此,南诏难收,既然不能短时拿下,那此间太平则要好过长久征战,对此你……”
“议和南诏之事——”谢冉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说道:“陛下已有决断,微臣自然服从,您不必为此担心。至于来日,南境若当真不幸生出什么波澜,但凡陛下有所任用,微臣刀山火海,死生无尤。”
一时间,杨衍却也不知这话自己究竟是想不想听。
略一停顿,她又道:“只是既说及议和,微臣有一事求请,但愿陛下圣恩成全。”
他想也不想便点头:“何事,你说。”
她抬眸看向他,道:“南诏小皇子蒙祯之事。”
“蒙祯?”杨衍先是有些意外,再一想,倒也明白了些:“唔……朕早听说了那孩子年纪实在小,蒙阳倒也是舍得,不过这也正看得出南诏的诚心,有了这个孩子,盟期之内,蒙阳会耍手段的可能也就不高了。……你既提出此事,可是担心那孩子在宫中受委屈?”
谢冉将自己从讽刺的情绪中拔出来,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宫中有皇后,只要择对了人照看,这点微臣并不十分担心。只是……”顿了顿,她问:“皇上可曾想过,小皇子身为质子,一身系两国邦交,便是陛下与其应有礼遇,并不为难苛待,但我大乂幅员辽阔,国境之内、帝都之内、紫寰之内,却难保个个都是好人。”
她这么一说,杨衍哪有什么不懂的,略微一忖,他道:“你是担心有人会生出异心——或者干脆就是异族之辈,会通过伤害这个孩子,从而激起两国战争?”
谢冉道:“北境如今又收了一个半的政权,如今四海之内,唯剩乂、燕、晋、诏四国而已。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放在国与国之间也是一样的。我大乂顺风顺水,南诏百姓安居乐业,难免无人眼红。”
这么说来,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小人难防。
“嗯……不错,是该有这一重考虑。”不过想了想,杨衍却又轻松了些:“不过思及蒙祯年纪,自然是要住在宫中的,紫寰禁卫森严,水泼不进,外人却也难有可乘之机。”
闻言,谢冉却一笑,而后道:“皇上是宫里长大的人,人心能及至何地,您最是清楚,不需微臣加以赘言。”
杨衍微微一愣。
“你呀……”半晌,他摇头指了指她,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又想了想,他道:“这样,你放眼看看后宫,先帮朕给这位南诏小皇子挑一个养母如何?……诶,皇后就算了,三个孩子都够她忙了,再来一个可要累坏她了。”
这点谢冉并无异议,而对于人选,实则她也早有想法:“微臣私心所想,最合适之人,莫过于独孤贵妃。”
“独孤贵妃?”
她点头:“独孤贵妃。”
“贵妃端慧温婉,加之早前华阳公主薨殁之事也给其带去了不小的悲伤,如今若能以蒙氏皇子育于其膝下,想来也当能为贵妃带去些许欣慰。”
杨衍想了想,诚如谢冉所言,如今贵妃膝下并无儿女,有这么一个小孩子过去,倒是对彼此都有好处。于是他便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另外朕再使紫宸府调派两个紫宸卫、两个紫宸使,分成两班,往后十二个时辰守卫襄圣宫安危,如何?”
谢冉安心了些,抱拳拜道:“陛下圣裁,自然妥当。”
“这回放心了?”杨衍淡笑,道:“既然放心了,也就别这么不高兴了。说紫宸府起来……明日闻玄也就该班师回朝了,朕定了要出城十里相迎,你既回来了,便也与朕一同前去如何?”
谢冉勾了勾嘴角。
“功臣与败军之将并席……”她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不打扰陛下犒赏定北帐的好兴致,微臣便不去碍眼了。”
杨衍被她这么一堵,心里挺不是滋味,但也没想着发作,顿了顿,只道:“……罢了,你既不爱动弹也罢。”
他看了看时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国事说完,正好与朕一道去中宫,也看看你姐姐。……今日天色不早了,索性就住在宫中吧,仍如往昔一般,上邪台诸般用度都是现成的……唔,你若是不爱挪动,直接陪你姐姐在坤德宫宿一宿也好,多时不见,中间又出了那么多大事,你姐姐在宫中不得随便走动,心里伤闷着,你们俩说说话,彼此都有助益。”
他这么一通儿安排下来,本以为面面俱到,可谢冉却并没有顺应他这份心意。
“是该去看阿姐,只是宿下却是不敢。”她道:“家中尚有婆母,微臣远道来归,自当回府叩拜尽孝。”
这句话,却险些让他保持了这么久的太平彻底崩盘。
婆母。
哦。
她还是定元王妃呢。
“……嗯,”掩在御案下的手狠狠紧攥,他点了下头,十分艰难的说出该说的话:“……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起身举步,同时扬声一唤:“方迟,”
方迟进殿应道:“老奴在!”
“摆驾坤德宫。”
“诺!”方迟一步踏出殿去,高喊道:“摆驾坤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