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自金陵候汝归,当归当归,复来归。’
容颜上氤氲开久违的笑意,她将信笺抚在心口,长眸微闭,整颗心似乎都因着这寥寥数语而充盈了起来。
“过了这片林子,距离城门便不到十里地了。”
闻呇放下车帘,转身去烦倚在那儿假寐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袖口,他问:“这一路上都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宵小窜出来打不该打的主意,会不会是……娘你估计错了?”
回返帝都的一路上都顺遂无比,如今眼见目的地近在眼前,闻呇没等来预料中的麻烦,心情却好像有点失落似的。谢冉随口‘嗯’了一声,得来的是他一个接一个的发问,最后终究是将她问烦了,恨恨的睁开眼睛,她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说道:“质子还没进京呢,路上就出点什么事,那也就只跟我与紫宸府有关系罢了。”
她说到这儿,本来以为后头的话不必说了,谁知道闻呇却还傻呵呵的问:“那皇上不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消打权臣?要真能除掉您,蒙阳还不得乐死?”
谢冉瞥了他一眼,十分怀疑这小子脑子里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点了下头:“嗯,然后蒙阳就起兵,北燕说不定还来凑个热闹呢。皇上真是懂得哪轻哪重,哪缓哪急。”
闻呇一听,半晌,羞愧的低下了头:“我又错了……”
这时候她都有些难以接受了,啧了一声,问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这闻呇倒是记住了,立马答道:“考虑问题不周全啊。”
不过谢冉却摇了摇头。
“不,是你嘴太快了。”她叹了口气,满腔的无可奈何无的放矢:“就这点关窍,你但凡说话之前真去想那么须臾片刻的功夫,你都不可能想不明白。嘴啊嘴……就不能有点把门的?”
闻呇揉了揉被她扯痛的腮帮子,小声嘟囔道:“之前在军营里曜之兄……叔不都是这样的么,我也没看你教训他呀……”
谢冉都要跳起来了:“那是因为我习惯了,他从娘胎出来就是那么个德性,二十多年都没扳过来,你倒真有能耐,学人不学点好,跟他学怎样做好一只漏瓢吗?”
闻呇撇了撇嘴。她冷静了一下,而后觉得教导孩子还是要讲方法的。想了一想之后,她蹭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我给你说啊儿子,为人处世上,你要是不敢跟你爹学,那就跟你亚父学——别看王家的沐之与曜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实际行事性情之上,那真是个天壤之别——不是说谁好谁坏,曜之嘛,可爱多了,除了嘴碎没别的毛病,做一颗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到权位政局之中的将星,他算是绰绰有余。可沐之哥哥呢,那才是真正的国士。”
闻呇好好想了想。
“王相……?”他自以为十分成功的隐下了唇边的那一抹小倔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跟我爹学?”
谢冉哼笑一声,裹了裹身上的薄毯,瞥着他道:“就凭你只敢当着我的面管他叫‘爹’,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德性了。”
那点小倔强都云开雾散了,闻呇颓然的一瘫。
谢冉就不明白了:“他有什么可怕的?见谁都能带出三分笑来的人,得罪了他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你还是他儿子,你看我,我就不怕我……”
说到这儿,她话音霎然一停,闻呇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神色一点一点哀伤下去,他才知道她后头没说出来的是什么话。
“……爹。”
——半晌,这个尾音她还是轻轻吐了出来。
闻呇眉头一蹙,紧紧的盯着她,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阿娘……”
这一刻谢冉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回到金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一个人,她再也见不到了——这一次不是听说,而是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能让她唤一声父亲的人了。
“其实……这回也没走多久,以前一离开就一年一年的不回来都是寻常,怎么这一回就这么不一样了呢……”
这个问题,闻呇没有办法回答。
谁都没有办法回答她。
忽然,前行的车驾急急的一停,两人随之一倾一仰,谢冉回过神来立时警惕起来,“怎么回事?”
外头没有人回话。
闻呇打了个眼色,而后小心的从车帘缝隙中向外探去一眼。
不知见到什么,少年心头一愣,面上却未动声色。他转过头来对谢冉道:“嗯……至少,还有一件事一样的。”
在谢冉一脸疑惑之中,少年一笑,回手猛地掀开车帘。
——外头,熠熠日光下,有一人,长身玉立,含笑俊然。
他唤她:“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