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冉离开金陵那天,天街小雨,城外十里长亭,举目却无片缕草色。
“出城之后你一直心神不定,是在担心什么?”
因着此间南境尚是风平浪静,是以他们这回回返,路上虽赶却不急。行了一日,入夜在客栈中歇下来,吃饭的时候,杨律看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憋了一日的话也终于问了出来。
青丘推说乏了,一早躲在屋子里没出来,随行军卫也都在堂中用饭,此刻他们这桌上就只有她与杨律两人而已,说起话来倒也方便。
“还能担心什么,”谢冉吃了两口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搁了筷,满面愁色,恹恹道:“萧然接手兵权,北境的战事进入僵持阶段,这个时候西北出事分割兵力,前线兵马不足,再这么下去,我怕更多人要动心思了。”
杨律自是聪明人,她这样一说,他脑子一动便已会意:“东燕?”
谢冉浅浅一叹,点了点头。
“原本东燕与秦魏两国各自为政,彼此间还有些摩擦,再加上其与北燕之间的攻势颇盛,为我大乂分割了不少炮火,可是现在……”她眉尖一深,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连横合纵、连横合纵,这四个字实在让人爱不得恨不得,万一真要有什么,那北境就是百上加斤。”
杨律稍稍一想,安慰道:“紫宸府步逐虏、殷既明二位将军的威名也不是白来的,你虑到此处,他们人在边境,更不可能不虑。听说早先闻上将便下过军令,无论秦国战场如何,不准借援与东燕战场,反之亦然。这不就是为着这重考虑吗。”他笑了笑,“放心吧,定北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这样的事他心里定有分寸的。”
谢冉心头有些复杂,想了想,干巴巴的指责道:“呵,有分寸,有分寸座下四将还被撸了一半?我倒是想信他,就怕他担不起我这份儿信任,真要是过两天剩下那俩也出点什么事儿,那什么紫宸上将、定北大将军的,他是都做到头了,还是趁早回家安心相妻教子罢!”
话说到这里,杨律大概也了解了她现在的意思。
“你的意思……”他语气试探道:“难道是想从咱们领南帐调兵增援?”
谢冉挑挑眉:“阿律,你这才聪明起来。”
“这……”他多少有些意外,一时面露纠结之色,想了想,问道:“你之前没跟皇兄提过?”
“也是这两日在路上才有的主意。”她道:“之前我也糊涂,就没考虑东燕这一层。原本姨祖母走的时候东燕停兵,那时候他们朝中也是不稳,借此事停兵调整,可之后秦魏合纵,我们这边又生出西北之事,说句实话,我若为东燕之君,我也会这个时候起兵,力图分一杯羹。”说话间,她拿筷子蘸了茶水在桌案上简单画了个地图:“而若要起兵,又是加入合纵更好——毕竟北面尚有一个北燕,若要兼顾两头,单打独斗就是下下之策了。”
她说的话倒是在理,可是真要是增援,那要考虑的事却还有很多。
“先不说皇兄会不会同意,就说真要增援,如今燕线颇稳,你要增援,势必要援在秦魏这一线。”他眸色微深,出口还有些小心:“换言之,如今李承光、萧放退居二线,援兵此去,也就等同于你将人直接送到了萧然手下。”
须知萧放与萧然,虽同为萧氏嫡亲兄弟,可个中区别却不是一点半点的。
忘了是谁还曾说过,倘若萧放不姓萧,那便好了。
谢冉闻言微微垂眸,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杨律心头一动。
“知道,可还是想这么做?”
她此时抬起头与他对视,眼里情绪坦然:“萧然有什么,我自然可以日后整治,可是边境的安危、百姓的性命却没有二回。”
哪多哪少,自然不需要犹豫。
杨律见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笑道:“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拟奏疏罢。”
“不急。”谢冉却摇了下头:“南北之间山遥海阔,路途太远,不适宜长途增援。”她话中似有深意,此间却无意点破,说话间唇边一挑,又低声道了句:“更何况,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杨律听到这句,不由一怔。
数日后回到领南帐,与诸人见了,谢冉才刚回到帐中安顿下来打算小憩一会儿,青丘就蹦蹦哒哒的进来叫她了。
帐外天顶,有黑鹰盘旋。
是谢谟的消息。
谢冉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取下黑鹰腿上的传书回到帐中,方才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青丘在一旁才看了一句,嘴里立马就感叹道:“真是个乌鸦嘴。”
——第一句写的是,东燕已与秦魏合纵,擂鼓聚将,将要大举侵边。
可让谢冉闹心的却是后头的几句。
“北燕内斗?!”
“慕容定?!”
“慕容定……”
从惊异到狐疑,她的语气九曲十八弯,青丘将字条取过去仔细看了,也不由皱眉:“慕容定……?就那位皇叔摄政王嘛,不是说早前都卸任就藩,畅游四海去了吗?怎么又回去夺权了?还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说着,她自己福至心灵,就开悟了些什么:“唔,也对,要有夺权之意,还真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北燕这么一乱,与东燕的战势便要延缓,这个时候东燕要是腾出手……与其去打国力强盛且无外患之忧的北燕,自然不如加入秦魏合纵,来攻我大乂,估摸着慕容定就是料定了这时候夺权最稳妥,方才有此一事的……”
她一面顾自说着,转头却看谢冉仿若入定一般久久没有动弹。
“嗽玉……嗽玉?”
谢冉猛一回神。
不对。
这里头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