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时间,原本风华正茂的年轻御史成了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原本妙笔生花的文章变成了一封封情真意切请求朝廷看看地方的折子,可没人理他,没人管他,他就这么在地方流浪了十年。
直到他到了河南道。
往灶膛里塞了些柴火,阮修雅愁苦的脸上更加深沉了。
以往的时候,阮修雅还能骗骗自己,哪怕那些官员们再尸位素餐,朝廷终究还是心系地方的,百姓才是大唐的根基,长安的这些人再怎么昏庸再怎么狼狈为奸,起码他们都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可阮修雅失望了,他走遍了整个河南道,看到的人间惨剧根本没有文字能够形容,那些官员贪腐的程度让他瞠目结舌,朝廷赈灾赈到最后,到了百姓手里的粮食还不够一顿饭。
他亲眼看到一个好好的家,月初顶梁柱的男人饿死了,三天后女人饿死了,然后是他们的大儿子和儿媳,最后到了月中,原本幸福和睦的一家人居然只剩下了个小儿子,还有那个尚在襁褓的幼儿。
阮修雅就那样混在难民堆里,看着那个小儿子拉着草席,抱着侄儿,草席上摆放着他的亲人,到处求人给他块地方把父母给埋葬掉。
当时的阮修雅觉得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明明在土地上耕种了一辈子的农人,死了之后却连块埋葬的地方都找不到,而那些从来不种地的地主和权贵,为什么却能坐拥那么多的财产,甚至在荒年用几倍的价格卖出自己私库里的粮食?
阮修雅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带上老娘,回了长安,结束了在地方的巡查,也写好了一封折子。
发妻过世已经几年了,尚无子嗣,唯一的牵挂就是病重的老娘,还好阮修雅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族,也还有个表兄在经商,阮修雅已经往表兄那儿去了信,让他来接接自己的老娘,然后自己...就可以去死了。
火焰升腾起来,灶膛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把阮修雅的脸也照的棱角分明。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自己上了折子,为什么...看朝廷的样子还是不想管?
自己弹劾了那么多官员,说了那么多事实,本来都做好了想死的准备,为什么朝廷还是把自己当个笑话看?
陛下病重,太后掌权,为什么太后连像样的问询过程都没有,就散了朝?那些贪官既没有被下狱,自己这个弹劾的人也没被问罪,朝廷到底打算怎么办?
在地方的时候,总牵挂长安,以往想做些大事的理想和热血,现在也渐渐消失,阮修雅有时候也总是会想,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不会做当年那样的选择?
答案应该是会,因为阮修雅毕竟是回来了,正如他提前打好的棺材那样,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人去做的。
哪怕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生起了火,阮修雅站起身,感受着这些年走南闯北不堪重负的腿,他打开了米缸,倒出了最后的米,打算给老娘熬点粥。
他愁苦的脸色一如既往,慢慢埋在了长安渐渐昏沉的天色里。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