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样,先帝唯恐皇权不保,沈丞相又何尝不是为保沈氏而甘愿牺牲盼夏?
只是说起来,沈盼夏入宫做先帝的皇后,却是沈盼夏事先答应帮虞司默的。
像是辛白筠答应帮虞司默去扮演假太后一样顺利。
他虞司默也从来没说过不利用女子夺权,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虞司默恰恰是选了两个会自愿帮他的女子,来做帮他的事。
他只是在午夜梦回时,还有大权将握时,会有油然而生的愧疚,像是深潭里猝然落了石惊起的波,来的恣意又猛烈,无端又锥心。
但是虞司默每次遇到这种不喜欢的感觉时,就会下意识控制自己不再想了。
虞司默只轻道:“父皇心底,我与墨司彦,究竟谁是正主?”
“谁掌天下,则谁是正主。”沈丞相却做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大局不损,根基不乱,四海安定,则正主为天下之主。”
这话真是似是而非,约等于废话。
不招虞司默爱听,连带着偷听着辛白筠都觉得这个老东西说起话来没个谱儿。
这话讲的,真是头铁。
难道,若是墨司彦手掌天下,他便是这所谓的正主了吗?
虞司默不禁哑然失笑:“那丞相大人以为,如今可称得上是四海安定了?”
沈丞相这一次到来,和虞司默是双向的奔赴,也是双向的试探。
虞司默试探沈丞相到底对他和沈盼夏的约定知道多少,试探沈丞相究竟是新帝的人,还是会帮他夺权。
而沈丞相则是要敲打虞司默,一来向他投诚,二来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条件。
而方才那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只是沈丞相用来试探虞司默野心的问题罢了。
眼看着虞司默要急,沈丞相才忽而笑道:
“我一路走来,民间百姓怨声载道,五谷不丰……这正主,怎么会是真正的正主?”
这俩人绕口令似的来回试探可给辛白筠急坏了。
她突然绕过面前的高墙,往虞司默和沈丞相眼前走,只是人影未现而声先到:
“难道,只有民间怨声载道吗?”
虞司默听到辛白筠的声音时,猝然一惊,好似在外偷腥儿的猫儿突然被发现了。
她怎么来了?
她来多久了?
难道他方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吗?
他看她的目光竟在震惊之余有下意识的躲闪。
辛白筠对着虞司默心虚逃避的模样,只是眼一瞟而过,话却是朝沈丞相说的:
“先帝新帝皆重农抑商,遏制商会发展,为驭民而愚民,导致嵘川和孤陵两国国帑早不知比大宛多了几倍。”
“山水以外,梁家军军魂难定,背井离乡,大宛兵力难以回到鼎盛时期,孤陵、嵘川两国虎视眈眈,且边疆布防脆弱。”
“宫墙之中,丞相大人沈氏出身的太后不知所踪,新帝任由长宁郡主代表容氏一族手揽前廷后宫,整个后宫无人主事。”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这排比句和对仗句说的简直能登科考个策论去了。
虞司默听着辛白筠说话,眼底又惊诧又感激。
这么多年,辛白筠是帮梁家军说话的第一个人。
梁家军的付出和遭遇的不公,是有人认可的。
沈丞相则是一脸懵地怔在原地,却在看清辛白筠那一张脸时,惊得后退了一步。
沈丞相下意识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是辛白筠确实就长了这样一张脸。
柔弱中带着刚强,娇俏中又透着倔强。
沈丞相人都傻了:“这位娘子是……”
辛白筠朝沈丞相俯了俯身,行了一个周全的礼:“小女是已故御史辛赋次女白筠。”
沈丞相这才松了口气,回了回神:“原是辛大人之女,果然口齿伶俐,慧敏有佳。”
辛白筠倒也不客气,张口就问:“小女想冒昧问大人一句,不知丞相大人可知我父母死因?”
沈丞相无奈地摇摇头:“宫变那日,我受困沈府之中,并不知宫中剧变……辛二小姐,抱歉。”
“大人言重了。”
辛白筠眼底掠过一抹失望的怅然之色,却也叹道,
“如今既知宫变之事,小女便已知足了。左不过是知道了,我父母是含冤莫白地死于宫变,而非流言所说的随殉先帝。”
在看到辛白筠的一瞬间,沈丞相终于下定了帮助虞司默拿回一切的决心。
沈丞相没有想到,如今虞司默一子一棋,一招一式,皆有部署。
这大宛的天下,是他虞司默,赢定了的局——而那新帝墨司彦,绝非虞司默的对手。
过了很久很久,沈丞相终于上前一步,注视着虞司默,突然一字一句,认真地问:
“宣王殿下,你可能允老臣一个盛世清明,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