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凝眸时,便见此刻的辛白筠,宛若一只惊弓之鸟。
只是,她是一只慧敏有佳的惊弓之鸟。
虞司默看得出,辛白筠虽在与他拌嘴逞能,但她的目光却不断逡巡在他的木案之上打量着一切。
这真是一个对周遭环境能最快从细节之处捕捉和判断清楚的女人。
辛白筠一直在以喝茶作为掩饰,但的确是目光扫视着虞司默手边一切瓶瓶罐罐,还有那些用来化妆的工具,都在辛白筠眼帘儿之中如碎片一般,逐一组接成一个她对虞司默容貌伪装的认知。
虞司默面前的铜鉴一角反着冷光,这光该是来自一枚小巧的刀片,而那刀片藏在不易令人发现的角落里,但以其折射冷光到镜上的大小,就可判断刀片尺寸大约仅仅有一指宽,必是修改眉形用的。
他的眉……
也有问题。
他本人眉形走势如峰峦起伏,前低后挑,前息而后伏,是剑眉的形状,而如今眉峰处的眉毛却极不协调,该是用刀片把眉峰处的眉毛修刮掉了。
而他手边还有一只青瓷小罐,远看其中是黑乎乎的一片,辛白筠猜测其中该是用以画眉的青黛粉。
可正常的青黛粉随着外头的微风拂来,因为光影的缘故,该有颗粒粉末浮在半空之中。
而这一罐黛粉却没有。
但离远看反倒表层光滑,有些猪胰似的光亮。
对,该是凝膏状的青黛粉。
而这罐黛粉,颜色比寻常女儿家画眉的黛粉更深。
应该是摒弃了偏红棕的赭石粉,而加了足量的竹炭粉替代,因此化在一个男人的眉上,更加的真实,更加不容易让人看出来作假。
把青黛粉本身的调色改善以后,再加油脂与蜂蜜腊混合,可以增加青黛粉在眉上色泽的持久度。
那浓密粗重的眉,该是这般构成的。
纯黑色的眉黛膏加上改变的眉形,构成了他以假乱真的浓重“山贼眉”——
这男人真是有点儿脑子。
但如今在辛白筠眼里,越聪明细心的男人,越是可怕。
这是安嘉佑给她的教训,让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惧井绳。
“以竹炭粉替代赭石粉,以凝膏的质地取代粉末的形式,果然上了妆以后的眉毛,变得浓而黑。”辛白筠毫不掩饰地抛出方才得到的论断,接道:“郎君该是比我更加聪慧才是。”
她竟只凭遥望打量一眼,便知这青黛膏的蹊跷?
虞司默甫一怔愣,但旋即在唇畔悬了一抹淡笑,却伸臂把那露出来的青黛膏的盖子重新盖了上去,一边说道:“聪慧之人能窥一斑而知全豹,不枉费在下救了二小姐两次。”
她犀利的眼神和敏锐的判断,似乎在无形之中教会了他,用过的东西,要盖上盖子,免得被行家看出端倪,而她,就是那个行家。
这些都告诉他,他当真是没有走眼,没看错人。
“郎君救命大恩,小女实不敢忘。”辛白筠比起认出虞司默的真实面孔,更疑惑他究竟从何而知她的身份,“不过,郎君何以知道,我是辛府二小姐?”
虞司默却只是如旧笑着,过了半晌,他才吐露出两个字:“明媚。”
“明媚?”辛白筠猛地挑眉,螓首轻偏,心思玲珑奇巧的她,如今竟不知这男人在说些什么。
“对,明媚。”虞司默又一次重复着,而后续言道,“这普天之下,心思奇巧之人甚多,貌美如花之人也不少,但如二小姐这般明媚的女子,在下确是一见如故。”
这个男人真奇怪,你问他问题,他看似什么都回答了,实际上,却又什么也没回答你。
辛白筠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来掩饰内心局促不安的紧张。
而后,辛白筠又刻意朗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明媚’来形容一个女子的,我又不是那黎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