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句寒暄而已,高翔宇一听就马上变了脸色,拿出了紫貂披风硬披在她肩上,又让侍卫们笼了几个炭盆,还揽着她直道歉:“今晚才开始烧地龙的话,到就寝时分也热不起来。都是我不周全,累你将就。”
想来昨晚还是烧起了地龙,经过一夜预热,今早这寝殿像个火焰山一般。
唉,饱暖……思……
她心中默默想,以后还是不要放纵饮酒了,误了各种大事啊。
//
铃声在殿外屋檐下响了一声,就有个牧族姑娘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入,叫了声:“将军,有事?”
雁骓抬眼看这姑娘眼熟,前两次来行宫也多见她开朗的模样,想必是专门负责她在行宫一应杂事的,只是不知名,便低声问她。
那姑娘嘻嘻地笑着,道:“将军,你总算问我了。我叫朵勒,在我们部族里,也是鸿雁的意思。”
这倒是有些巧合,也或许是高翔宇忧她想家,才专门安排一个“雁家人”在她身边。
雁骓嘱咐她泡杯茶。片刻后,朵勒捧着个青花盖碗递了过来。
那盖碗还没到跟前,便有幽芳扑面。雁骓接过来问:“怎的是这个?”
朵勒这性子颇为直爽,有话毫不瞒着,嗓门也大:“这个不成么?将军,只因我不懂泡茶,怕不合你口味,就泡了你带来的。”
朵勒这丫头虽不识货,雁骓自己却是清楚,她带来这些茶叶有多珍贵。当使茶道的行家来发挥,又得请懂茶之人来品鉴,方才勉强算不辱没这神品。现今误打误撞,却给她用作纯粹的润嗓解渴之用。
恐怕她到老来想想,这辈子做过的最奢靡之举就在今朝。
雁骓默默想着,事已至此,也管不了这么多,少浪费一点,就能省下一点。又多吩咐一句:“无妨。再与我拿个空盏来。”
朵勒依言而行,眼看雁骓拿定盖碗,极熟练地滗了茶汤出来,一饮而尽。她再续了杯热水,雁骓又出一盏茶汤,又一口饮尽。
按照牧族饮酒的标准看,雁将军这饮法算得上极潇洒。朵勒眼光闪闪地赞道:“好!”
雁骓被这丫头夸得一头雾水。
幸而这丫头不懂泡茶,以为这些南方茶叶都是绿茶,用温热水泡一泡就行,倒是方便她一直这么往下灌。两盏落下肚去,从舌尖到喉咙深处都是甜香弥漫,正好解她酒后的干渴和烦躁。
随即她也有些放弃地想,这价比黄金的茶汤,被她转眼之间就灌了两盏下去,倒是也值得一声叫好。
不知是这殿内太热,还是这半日都太乱,雁骓竟然收不住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各种杂事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搅得一片浆糊。她只好躺下,吩咐朵勒撤了炭盆,留下茶盏,决定再睡一觉。
朵勒有点不放心:“将军,那你吃饭不?”
雁骓应声:“午膳叫我。”
//
行宫的两个月相会,是雁骓的假期,而不是高翔宇的。虽然有楚王分忧,但高翔宇也没少忙碌。
一上午的公务还未完,他就消了气。
因为他深深了解,雁骓是个一诺千金,最重诚信的人。以她的自律和责任感,应该是不会打破彼此约定的。
想必都是误会,又何必生口角?
她这人,最让人放心不下。本来性子敏感,却又面上装得极冷淡。
昔年同进退的短暂时光之中,他记忆中挥不去的,是她时常忽然从梦中惊醒,绷紧了身子警戒的模样。
虽然止戈这些年了,想想她曾经成长的过往,又有什么可苛责的?只剩下心里深处隐隐的痛惜,想要用现今的亲近抹平旧日的伤痕。
毕竟他们两个不比寻常人家可以日日相对。只要能一起用个膳,互相说说小话,早上那些就顺水推舟地忘记了,谁也不必再提,多好。
是以他吩咐排膳的时候,还特意向侍卫说了句“切记,排两副碗筷”。不然,以他身边这些武痴侍卫们的觉悟,怎么能懂这种细致心思?
可他没特意让侍卫带口信,要雁骓等他一下。
朵勒那心思宽广得像草原一般,自然也体会不到这个意思,接过食盒就打开了来。雁骓见是两副餐具,便招呼了她一同进膳。
到了午膳时分,高翔宇独自溜溜达达地回寝殿而来,心里还有些期待。
结果进门一看,差点气得背过去。
只见雁骓和朵勒坐在一起,已经对桌上菜肴动了箸。看着他突然回来,两人的表情里还有些意外。
不止如此,这两人的气氛怎么透着些暧昧?
高翔宇扫了一眼就明了。
雁骓换了套干净衣衫,内衬穿得整齐,外袍却随意披着。那衣衫从里到外都是男装,明显是从他的柜子里拿出来的。
朵勒这丫头,明明已经告诉她有专给雁骓的女装在柜子里,却还给雁骓穿祥麟男装。且为了配合这皇上日常的衣衫,还找了套皇上的玉冠和玉簪,把雁骓头发拢起,直接打扮成了高翔宇平日的样子。
雁骓的相貌身材倒是撑得起这身衣裳,披衣而坐的神态也像是高翔宇惯有的样子,透着股子霸道。又因她眉目疏朗,显得比高翔宇更儒雅几分。朵勒笑靥如花地偎在旁边,倒让高翔宇觉得,此情此景,倒像是他的哪个兄弟和牧族姑娘相好了一般。
情思一动,理智就都没了。
他内心深处明明知道她们俩不可能怎么样,但看到这个画面,顿时就觉得心里有个埋了火硝的酿醋作坊,轰隆一声爆开来,坛子罐子瓦缸一起碎了满天,酸味一下飘出三十里开外去。
他清了清嗓子,不尴不尬地向前走了两步,到了桌边。
低头一看雁骓的面容,想到早上那出口角,忽然心里一沉,涩涩地闹着别扭,闷声道:“你……慢用。”转头又走。
雁骓见他突然回来,才懂了两副碗筷的意思,知道自己想岔了。见他既然到了跟前,也不愿意放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往自己旁边的座位上轻轻一带,转头向朵勒道:“再去拿套碗筷来。”
高翔宇也没有闹事的意思,顺着她一扯的方向坐在桌边,还被她从腰到肩抚弄了几个来回,当是安慰。
他转头看雁骓,她一个眼色递了过来,口唇微微一动,像是对他隔空偷香一口,彼此就心知肚明。
有个台阶下了就算,在自己媳妇面前还装什么大头?
左右是行宫里人少,又不太懂这些细致心思,不会把他的糗事外传。
转念一想,就算外传,又怎么?
他堂堂的祥麟皇,才不会惧内。
这女主外、男主外的,哪有什么内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