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点,她心底某处又软了软,想要和他解释清楚。
“伊翰林。”
声音沉静无波,透着端严,又有些关切的意味。
伊籍于失控边缘忽然听到这声,万千愤然也撑不住,眼看就要消散殆尽,无意中转过头来望了一望。
陈淑予虽有了年纪,却因自小长于宫廷,出外又多有人照看,竟还是出类拔萃的模样。
两鬓还未染霜华,长眉凤目,不经描画就是一片明朗。眼角边虽有细纹隐隐浮现,却只能给她带来成熟的妆点,并不能让她显得衰弱。
坐在案后,只以没有目标的双眼望着他的方向,无声寻找着他的身影。眼皮眨动着,似乎要从他的声音中调整出视线远近。桌案上油灯的火焰一跳一跳,映在她眼底,瞳孔边缘扫上了一抹温暖的橘红。
此时这般专注,只在他一人之身。
伊籍方才薄怒之时,还只是脸颊泛起红晕,现下忽然想到这,耳根处都开始悄悄热了起来。再也挂不住怒意,低声道:“殿下,抱歉。”
陈淑予应道:“无妨,是我欠考虑。”
伊籍低声道:“殿下原没有错,是学生不对。”
陈淑予轻咳一声,语调不太自然,但尽量保持平和:“听这赌气的话,就知道伊翰林还在怪我。原是我的责任,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怎么能让伊翰林平白受了委屈?”
这次轮到伊籍惊讶了。
她是怎么听出来的?
这种息事宁人的退避技巧,和陈淑予这种惯常强势的人格格不入。可她就这么捕捉到了,并且坦然承认过错,倒叫他不好意思起来。
他知道陈淑予不喜欢虚辞客套,柔声道:“殿下,学生是个可以同甘,也可以共苦的人。既然在殿下这里做事,就不会把京城做为退路。直到我们退了敌,一起凯旋的时候,学生才会再度踏上京城的土地。换马案时,殿下是气头上,随手为之,学生也没因此受伤,其实不应该怪殿下的。”
陈淑予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早些发掘了你,该有多好。若你是我的幕宾,随军征战,可以时时在侧……
“罢了,现今你确实在这里。虽不全属于我一个人,但的确常在左右,我该没有遗憾了。”
伊籍刚刚褪下红晕的脸庞,又如醉酒酡颜一般。
这……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在说军务,而是像在说什么私人情感?
是他想多了吗?
入幕之宾……
听在他耳朵里,也绝不像是通常所说的意思。
细嚼起来,倒像是一句隐语,透着股暧昧的气息。
都说忠肃公殿下一辈子不染情思,最是冷硬。可他这几个月下来,日日在帐中独处,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她,时时在心中有些孺慕。听了今日这一语,便如遭当头棒喝。
他二人,可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
寡女孤男,每日合上这帐帘,一整日地共处,尚不知有多少瓜田李下的嫌疑,也太容易将上下级的关系慢慢发酵、变质。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伊籍打了个寒颤,心中一阵凉飕飕的。
陈淑予尚不知自己的表达出了些问题,只觉得伊籍听了这话,并没有预料中的安心,反而更见忐忑和慌乱。她想问一问,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才是对的,只能又压了下去。
直到伊籍匆匆告辞,陈淑予也只以为他是忽然感到责任重大,犯了不自信的毛病,才这样暂时逃避开。
以后一段时日,伊籍来主帅帐中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都是处理完军务便告辞而去,只留下陈淑予,略带困惑地面对自己目力削减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