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陈芝瑶重新穿起衣衫,又简单梳了发,于内院中家常的会客厅里和雁骓对坐。
她主管暗卫事务,一向知道雁骓的消息,却从没正式见过面。所以不坐主位,却坐在雁骓旁席。管事仕女来奉茶奉果,她只将手支在腮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初见的客人。
雁骓每次回望,都能看到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时间长了,倒有些不太自在。她一向不爱起话,却只得主动开口:“寿王殿下,我此来有事。”
陈芝瑶轻笑一声,道:“雁姐姐但说无妨。”虽态度柔和,如杨柳微风,但目光灼然,若干柴烈火。
雁骓只得先放下正事,清清嗓子,表明立场:“咳……殿下错爱,我不敢当。”
陈芝瑶噗嗤一声笑了,道:“雁姐姐,人说你和淑皇姨一样,是毫无情致之愿,铁打的娘子。怎么我今一见,你竟是个如此解风情的?这可和暗卫们的评价不符。”
雁骓就知道,面对她们京城八王,在言谈上瞒不住任何事。遂承认:“这也是近来的变化。”
陈芝瑶会意一笑,道:“雁姐姐不要紧张。这种话不传六耳,我也只是问着好玩儿罢了。”
雁骓不愿继续私事的话题,点了点头,还是礼貌地道了谢。
陈芝瑶笑意盈盈地听她说,也还了礼,又主动提起:“暗卫还没来,雁姐姐就先来了,如此急迫,定有要事。还请姐姐指教。”
雁骓道:“我一路跟踪燕王高晟,眼看他于十五里之外的落羽镇驻足,想必明日午时就能进皇城来。”
陈芝瑶一扬双眉,眼睛就亮了起来:“雁姐姐是替太子姐姐传信么?”
她眼中流光一转,志得意满:“我就知道,这差事必然是我的。”
雁骓道:“我是先来找殿下,再去找太子。”
陈芝瑶眨眨眼睛:“哦?”
雁骓道:“殿下,你我两家都和高晟有仇。我还另有一位朋友,也不愿他好过。这事由殿下来做最合适,只随您之意,怎么过分摆弄都好。我会与太子讲明此事,免殿下后顾之忧。”
陈芝瑶妙目一转,心中有数。不用雁骓再说什么,她已然从刚才两人的相谈、目前手头的消息和雁骓的情状等条件中推出大概。笑着道喜:“雁姐姐,好旺的桃花啊。你这位相好的儿郎,可是不一般。”
她一面说着这些,一面伸出嫩白小手,在果盘中拿起两枚并蒂的樱桃。
那樱桃粉嫩娇软,送到一样粉嫩娇软的唇边,没入其中。
雁骓虽然知道和寿王讲话的危险,有所准备。可突然被她一句说中关窍,神情一紧,颇有些不自在。
陈芝瑶自然知道雁骓的顾忌,悠然掩口,吐了樱桃核,抬头笑道:“雁姐姐尽可放心。只有外头消息到我这里,没有我再往外传的。即便是太子姐姐见问,也是你自己与她讲,我是不会说的。”
雁骓应了一声,道:“多谢殿下的体谅。”
忽而想起燕王高晟并非囊中之物,又向陈芝瑶道:“殿下,高晟狡诈,并非易与之辈,千万不要轻敌。一定要防止他联络手下,伺机脱逃,使种种安排功亏一篑。”
陈芝瑶笑道:“雁姐姐,你现今还是这直接的路子,可不利于你的大事。我问你,可知麻绳铁索、严防死守,都是最下等的控制?”
雁骓于俘虏高致远、联络高翔宇等事上,都在尝试新的做法。然而她掌握高致远时间并不久,又和高翔宇交往亲密,并没有追本溯源地想过这些。今日,陈芝瑶讲出这句,正合她心中所想。听在耳中,心就微微一动,也有些云开雾散的迹象。想要再有所领悟,却不能得其关窍,终是不通。
她想到刚才于陈芝瑶房中所见的山鬼。
此等资质,必不是庸才,一定也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好手。可在寿王府中,即便她满身力气,却毫无挣扎的打算,伏于几乎不会武的陈芝瑶手掌之下,抛弃她本有的强势和尊严来求宠。
束缚山鬼的,并不是那条细细的脆弱的金链,而是她被驯服的心思。
这是效忠的表现吗?
不是的。
将一切摒弃,将自己全然交付给另一人,心中放弃了一切自主的打算,这不是效忠,而是被牢牢控制住的标志。
一息间的怔忡,足以让雁骓品味出了效忠与受控的区别,却不知其中界限为何。她神色认真回望陈芝瑶:“请殿下指教。”
陈芝瑶托着腮,仿佛说些不用走心的闲话,悠悠道:“人嘛,都是有心魔的。有的人心魔已在,有的要从一个念头开始,从新滋长。天下自然有那不受心魔控制的奇人,可大多数人总是凡胎,无法炼化魔障。你要用时,只消知道那心魔所在,然后轻轻一碰,不消你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了。”
她看雁骓一脸专注,随着她讲话考虑的模样,强调一句:“貌似是你控制了他,其实啊,他服从的,只是他自己。”
世间道理看似难通,可真要说破,也不过寥寥几句。
雁骓于这一语中所得甚多,细细想来,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陈芝瑶看雁骓的神色,就知她已有所得,笑道:“倒是我把雁姐姐带坏了。太子姐姐若知道了,还请雁姐姐帮我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