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四月,热得太早了些。
雁骓和慕容游一路奔波,回到朱雀皇城来时,仍按着在北疆的习惯穿了三两层衣衫。不过驱马而已,两人就如同掉进河里刚捞出来似的,从头皮向发髻闷着热乎乎的蒸气。
她二人本来各自有事要做,却被这天气逼得改了主意。进城西门,先转北向,回雁府而来,一进门就要水沐浴。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洗干净”了。
收拾清爽,用过饭,到了午后,京城各大街上已经少见人影。
雁骓换过了家常的打扮,也不骑马,从雁府后门出去,穿了几条小巷,就来到寿王府后门。
寿王府还是老样子,仗着府中就是一座大阵,于门口的防卫稀松得过分。由此可见寿王一系的特色。无论是从前的寿王溯影,还是现今的寿王芝瑶,都是这举重若轻的性子。
雁骓推开角门进了院,回身又把门扇松松掩上。稍稍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方位,大略一算,直接绕过那久负盛名的蔷薇院外围,向内院而来。
寿王陈芝瑶弱冠的年纪,尚未娶亲,自然不必忌讳大妨之事。
走到那寝房的窗下时,房中静悄悄一片。以雁骓的耳力,自然听得到绵长的呼吸声,想必陈芝瑶正在午后小憩。
雁骓走到窗边,抬手要敲,却听细细一声金石之音从内传出,随即是一股强势的内息,带着威胁的意味,从内向外发散出来。
陈芝瑶才多大年纪,平时又有许多事务,怎么练了这么好的内功?
雁骓面色一冷,不愿遮遮掩掩,直接在窗边露了面,对上了房中人的眼神。
那是个生得英姿勃发的女子,苗条壮健,肌腱紧绷。从臂到胸口刺着大片花绣,像是拿身子做了布帛,披起一树泼墨画就的老干虬枝,上面开着团团白梅,笔力与针力皆为上乘,交相透骨。
斑斑点点的纹绣,配上野性难驯的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似只打量猎物的花斑豹子。尤其她目光盯死了来人,撇开嘴角,微微呲牙的神态,令她鼻尖旁边皮肤微皱,更像只化形为人的山精野怪。
这简直是古老祭歌之中的山鬼,本不应出现在凡间。
这山鬼颈中扣着个金圈,圈上焊着条细细的金链。链子不长,她支起身来时就已牵动了床头的扣环,想必坐直时就会崩断,给她自由。
可她不想要。
她小心翼翼地支着身子,与之不符的是面对窗外强势的神态。
雁骓于她长相之中就能得知,这不可能是陈芝瑶。
她没什么顾忌,更不会于无名之辈面前退缩。回望之中辅以更强大的气势,直接横扫过去,如虎啸山林,赫赫生威。
山鬼专注对抗雁骓的威压,却忘了颈中金链。刚刚身子前倾,带动链条绷直,只听柔软床褥之中一声呢喃,随之抬起一条雪白的臂膀。
这手臂生得娇嫩之极,于午后斜入房内的阳光下,白得透明。丰盈脂腴包裹其上,隐隐透出内中肌腱轮廓。微微曲起来时,细腻剔透如雪藕一般。伴着里面细细的脉络,关节处一片浅浅桃红。
忽而晶莹皓腕一转,手掌张开。
她那手生得小,又柔若无骨,漫不经心地在山鬼的锁骨一带轻轻揉了一把。即便只看在眼中,也让人察觉得到,必然是软嫩柔滑的一触。
山鬼立时平静下来。这时,她已丝毫不在乎雁骓还在窗外。一言不发,转脸向那手的来处跪伏下去,额头抵在柔软被褥间,绷直的金链恢复成宽松的弧。
床褥中一声轻笑,一个美人坐了起来。
一场小睡,令她鬓发稍稍蓬松,乌云似的堆在鬓边。眉眼之间还带着朦胧睡意,柔软小手遮着红唇,懒懒打了个呵欠。
没错了,这个才是寿王府之主,陈芝瑶。
虽做派与其母并不相类,可她的长相和陈溯影真是相似之极。继承自溯影的丰腴体态和一身细腻皮肤,为她本就明丽的长相又添一处优势。
纵然雁骓在女人堆里长大,也算得见多识广,但看得满眼如此媚色,心里也有些局促。
陈芝瑶向后半倚在床头,眼角弯弯尽是笑意,娇声开口:“门没锁,我又没起床,何不进来,咱们好好说话?”
她随着话音,轻柔慵懒地抚着身旁山鬼的头发和颈子。山鬼自不抬头,只是乖顺地伏着。这情形,就像是驯兽的异人,抚着只驯服的珍奇野兽一般。
雁骓觉察到这略有诡异的气氛,不愿一直看着,却也知道寿王府作风。
这卧室旁边一个守卫都没有,想必那窗下、门边,尽是要人性命的布置。正因为她通晓一些机关阵法,才知其中厉害,当然不能进去。
她平静地推脱:“我还是在院里等。事情不紧,殿下不必着急,尽可慢慢梳洗。”
陈芝瑶听这话,就知道她懂得寿王府的门道。睁开双眼往她脸上瞧了瞧,忽然咯咯一笑,态度见了热络:“原来是雁姐姐。劳你稍等,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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