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治二十九年初,武洲郡大营。
刚过了年,雁家军为凤凰城一战死难的同袍做了周年大祭。
未到元宵,忠肃公陈淑予挂天下兵马大元帅印,带兵而来,坐镇于武洲另一面的驻地,离曾经凤凰郡大营非常近的位置。
贺翎众位将领齐聚武洲郡总营,拜会这位集全国之力在一身的主帅。
虽忠肃公未称王,但这公爵的实际意义已是国级了。从朝堂到边关,对其呼号都做“千岁”和“殿下”。
陈淑予刻意低调了几十年,这次因考虑到与祥麟全面开战的军威,一概默许了这些称呼,在公开场合也已改口称寡。但军中行令时,部下们仍以元帅相称。
雁骓上报战绩之时,随手将高致远移交上级。陈淑予闻言,并未马上接受。
正在考虑时,从队列中忽然传出一男子声音,带着低哑的鼻音,全然不若从前清朗:“学生有一言,不知……”
陈淑予头也没抬,口气冷硬:“可是伊翰林?”
伊籍还没客气完就被打断,只得应道:“军师督监伊籍,见过忠肃公殿下。”
陈淑予两眼如刀,灼灼视线在他面上一扫,又轻微皱眉,看了看他身上那袭棉袍。
“上前。”
伊籍在冬季最冷的时节受了风寒,经久未愈,拖到开春,秀雅面孔已现凊矍之相。是以陈淑予刚才见了一眼,也有些惊讶。
伊籍走上几步,看一眼陈淑予未答话,大着胆子又走几步,来到帐中央。
原本站在那的雁骓也注意到了他。听他嗓音带喘,鼻息不通,看了看自己面前,元帅大帐中间笼着的一大盆炭火,心道:“这里好,总比他站在队列最后吹风要适宜。”向陈淑予行了个礼,就回列,把那个位置让了出来。
贺翎人一向说,女子劳心,男子劳力,但在这大帐内却是个反差。一群壮健勇武的女将中间,唯一的谋士却是男子,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姿态。种种尴尬,让伊籍有些无地自容。
可炭火旁边确实暖和,他像个刚从冷雨里逃回房内的猫儿般,微微眯了眯眼睛,定了定神,才觉得麻木的手脚恢复了一点感觉。
陈淑予看在眼里,却不说破,只吩咐勤务兵抬了椅子,命伊籍在炭笼旁边坐下说话。
伊籍倒有些受宠若惊,谢了座。不意引动胸口痰音,皱着眉,捂了嘴,咳嗽几声。陈淑予却也毫不着急,带着一帐子武将们等他自己调适。
贺翎军中,缺一个得用的谋士太久了。现下有这个极好的人选,陈淑予不介意再多等一刻半刻的。
伊籍觉察了自己的耽搁,面上现出些潮红,强压不适,道:“高致远,不能再留。需要尽快地,秘密押送回京。着暗卫看管,以备大用。”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又咳一阵,方才止住。
陈淑予、雁骓、公孙容,同时想通了他的意思。听他话音一落,三人就不约而同扬起眉来,有些喜色。
接着,云麾将军郭皓见了陈淑予满意,自己又想了想,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看向这位军师。
伊籍是她的手下,能有这样的计策被采用,她面上也是有光的。
这建议,是个奇货可居的意思。到将来战争止息的时候,抛出来这样分量的敌军主帅做筹码,和谈优势定会倾向于贺翎。
高致远是权家血脉,鬼谋之子,送回京中后,让权家和暗卫双管齐下,或者还能策反他,得到祥麟上层的一手消息。
陈淑予方才也这样想过,听伊籍如此建议,就知可行。应了一声,自不用问原由,马上将令箭和暗卫交给了沈广凝,命她即时去办。
沈广凝昔年奉云皇之命,在凤凰郡驱敌大战中参战,也曾立功。她原籍在朱雀郡,年纪也不小了,借着这趟差事的机会,将她调回京中,正好让她带着功勋回去养老,换几个兵部沈家的年轻人来北疆打磨打磨,充入新的战力来。
安排完军务,帐中武将们难得齐聚,一时倒也没散。像雁骓和公孙容这样一向交好的,都往一处挪,气氛松快多了。
陈淑予就把伊籍叫到面前,问:“怎么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