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起火来,依然是先开热水。
雁骓对这小屋里的用具也很熟悉。待开水沸腾,先洗了茶壶,再从一排小竹筒里拿出放茶叶的那个,泡上茶水。接着拿了张篦子,卡在锅中隔了水,摆上个大大的粗瓷盘子,将高翔宇带的肉干倒进去蒸制。又将另一个竹筒打开,从中取出凝固的油脂,在白面饼子上擦了一层。伸手将饼子贴在炉膛里,让柴火的热力慢慢烤着。
高翔宇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不由问道:“你们贺翎……不是,你们雁家军吃个干粮,都要这么费劲吗?”
雁骓瞟他一眼,道:“当然不。”
拍拍手上浮灰,又补了一句:“临时招待客人,就简单做一下。”
高翔宇最是个领情的,点了点头:“哦!多谢款待!”
片刻之后,热茶、热菜、热主食,尽数备好,雁骓带来的小竹筒里竟然还有盐和其他香料,一顿干粮吃得倒像个正餐。
简略收拾,洗了手,雁骓收起小竹筒,只留下桌上的一个。
高翔宇眼睁睁看她将其打开,又嗅了嗅,伸手挑出一些脂膏,擦了手脸。随着她的动作,两人之间飘起一点桂花香味,淡淡的,也甜甜的。
北地寒凉,雁骓随身带着些香脂,经常擦擦手脸,是为了防冻疮。贺翎的军需就有这一项,每个兵士都可以领了来用。只是军中货色比较平庸,没什么香味罢了。
她这脂膏也不是什么高级货,不过是嗅着桂花香味极好,在边境集市上购得一大罐子,分装了的。
可看高翔宇这眼神,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生像是她在自己手上脸上贴了金子似的。
她一边将自己手心手背互搓,一边默默想着:难不成,擦个香脂,在祥麟是件特别有身份,或者特别丢身份的事吗?
正暗自不解,只听高翔宇小心翼翼地道:“你……果然还是个女子啊。”
何出此言?
因为她不愿生冻疮吗?
雁骓有些奇怪,反问:“祥麟男子,莫不是以生冻疮为荣?”
高翔宇答道:“这倒不是。”这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红痕,再看看雁骓。虽然她手脸上被风砂擦得很干燥,肤色也深些,可确实没见被冻伤的痕迹。
若是擦了这个真的可以防冻疮,他也想讨些来。却又担心身上的花香不散,让自己像个女孩子,没得被人笑话。
雁骓随着他眼光看看两人,不用装假,眼光里就透出了些迷茫。
忽而看到高翔宇的左耳上挂着极细金丝绞成的耳环,一排三个,闪闪发亮,吸引了她的目光。雁骓伸出手,向他耳朵的高度虚点了点,问道:“这个,有什么讲究?”
贺翎男子也有挂耳环的,不过都是一左一右。高翔宇这习惯,是随了牧族的随性之风,一时也不知道说个什么道理好,只得老老实实答道:“没什么,好看而已。”
雁骓就觉得他今日不太一样,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阵。
前两次见面,高翔宇都穿着轻便装扮,没有丝毫修饰。今日一见,他似乎是因暴露了皇子身份,也再不隐瞒那些富贵的装束。
灶上烧着火,暖炕腾起热乎乎的温度。高翔宇就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穿着的紫貂马甲和靛蓝袄子。袄内侧缝着带毛的羊皮做衬,袖口又滚着一层紫貂毛,显得很暖和。腰里束了根镶松石的皮带,佩了串皮绳穿起的蜜蜡和松石珠子,间或几颗兽牙,倒是很特别。
他微微卷曲的浓黑发丝并没有盘髻束冠,而是按着牧族习惯打了些辫子,再连同未结辫的散发一起束向脑后,扎成一股低马尾。鬓边连须带发精心修出了形状,勾勒出脸侧的直线条,显得更加硬挺。髭须不浓,走向得宜,短而精致,成了下半脸上最好的装饰。
但他没因为出色的容貌而摒弃外物矫饰。不单是左耳上挂着那排金环,手上也戴了金戒和玉扳指,连指甲边缘都整整齐齐的,神态透着股子闲适。
虽然他做个牧族风格,但衬起他的姿容,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一派贺翎男子中少见的野性气质不容忽视。
如此装束,倒不似边关野外,却像是在京城中会友的打扮了。
雁骓虽身为武将,却因少年时常在朱雀皇城,眼界养得高,又是个懂行的。一看就知,他只为一次单独相见而精心装扮,必定是因为将她放在了心上。
高翔宇刻意做出悦目的装束,和贺翎男兵送礼物的行为一样,都是对她魅力的夸奖,她自然十分满意。
只是一想到这些,她识海中却悄然兴起些不寻常的动静。
似乎在那片海底,有什么东西正兴风作浪,搅动得她整个心肝都不太平,嗡嗡地震动。强自压一压,还是可以忽略的。只是那感觉熟悉又陌生,让她无法确认其来龙去脉。
正如雁骓所想,高翔宇刻意精心装扮来见她,为的本就是露出最好的一面,给她欣赏。但她这样直直盯过来,眼光全然不是祥麟女子惯有的含羞带怯,而是像欣赏古董珍玩一般,倒让高翔宇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