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骓却明白个欲擒故纵的道理,略带着不满神色,道:“怎么,还要做个长久打算?”
高翔宇心中一紧,反问:“你……不想见我?”
雁骓故意背了身去,平静地道:“毕竟敌我有别。下次约见之前,你我若是战场相逢,那就一次也约不上了。你是主帅,自然坐帐即可,我却被你手下不知是谁的一刀砍了,再见时或者只有个首级。”
听她轻描淡写说着生死之事,高翔宇热火朝天的计划,忽然就被浇熄了。从脊背上爬上的凉意,像是血都冻成了冰。
偏生雁骓还不放过他,转头看过来:“你说对吧,五殿下?”
说完这剜心剜肺的话,害得高翔宇心中隐隐刺痛和不安,她却没事似的,说声:“快出山了,还是早点回去。”开步就走。
高翔宇失魂落魄跟在她身边,不时偷看她两眼。她却毫无觉察,悠然迈步。
想想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
“雁家军都能习惯么?”
“拜殿下所赐。”
高翔宇胸膛里那乱撞的小鹿,似乎忽然长出了尖利的角,撞得他一阵痛楚。
他能为过去的兵燹之祸道歉,可是未来呢?
未来,他能把握住吗?
这个冷清下来很英气,笑起来又很好看的姑娘,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会死在这场战争里,只为了他那“给父皇贺寿”的孩子话。
因这句戏言,他兄弟离心,妻子两丧。自己在边关漂泊,无法回锦龙都亲手抱一抱念哥。他害了雁家军几万人命,又赔上几万祥麟精锐。
这就是他为自己的幼稚付出的代价,却要报应在其他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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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宇沉默地走着,一直被雁骓带到山脚的官道旁边,还是目光戚戚,低着头。
雁骓心知,她的话起效了。
即使这手段有些卑鄙,她也不得不去耍一下心机,故意用兵祸惨状来刺激这位宫中贵人。
去年冬天的大军压境,让她时时回想,时时后怕不已。撤空凤凰郡时,百姓唾骂还在其次,主要是无处求援的阴影太深重,想及殿前铁卫和墨麒麟的恐怖战力,她也是要心虚的。
现今忠肃公还没到位,云麾将军面对整个北疆防线稍有吃力。她如今没有雁北关,没有磨合多年的那几万兵马,北疆战神的头衔却还挂着,成了一种讥讽和恶意的玩笑。
为了平安过完冬季,为了自己有些喘息之机,她必须勾出高翔宇一句休战的承诺。
看高翔宇这神游的样子,雁骓知道自己胜利在望。立在道旁,转过身来,向高翔宇道:“就此别过,下次见吧。”不顾而去。
高翔宇忽然回了神,赶上两步,却又停下,喊了声:“螟蛉!”
雁骓转过身,眼看得他欲上几步,却踟蹰在原地的样子,似对他的心绪无知无觉,坦然问道:“怎么?”
她低下头笑了笑,抬起眼来,声音不高不低,恰能入了高翔宇的耳:“说来奇怪,我这一走,倒还有些想你。你又叫我,却好像咱们见了两面似的。”
高翔宇的心防,被她坦白出口的想念说辞撞破了个大缺口,又碎得一塌糊涂。两步窜到她面前,急切地望着她眼睛,道:“你放心,我一回营,就挂上免战的牌子。雁骓她……她若是不信,还要主动出兵的话,你莫要露了声色,只想个办法逃开,别带兵出战就是了。”
雁骓似笑非笑看着他:“军令如山,我又如何能逃?”
高翔宇这才想起,她或许只是个副将,不如他这主帅有自由。他脱口而出:“那你出营之后,给我个信号,我护着你。”
雁骓面上一沉,向后退了一步,肃然斥道:“住口!殿下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高翔宇一愣。雁骓又道:“阵前通敌,叛国求生。在你眼中,我雁家军就是这等做派么?”
她半真半假地发放一番,说得一片义正辞严。
高翔宇被她怒目而视,心中只是一片惶急。面带惭愧,想要解释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几次开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雁骓眼见得时机差不多,便抛出彻底定音的话语:“殿下也不必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交情,延误了贵国的战机。要怎么打,尽管来好了。下月二十,若我还有命在,咱们论私交;若我不幸阵亡,也只好辜负殿下之意。告辞。”
似乎是真的生了气,转头大步走了。
高翔宇心中一疼,知道多说无益。急急转身,寻了自己的马来,催得飞快,回营挂免战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