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是个山中的猎户。丈夫忙了一圈回来,却没打来什么收成,只好带着点歉意,看着妻子煮些稀粥,凑合吃饭。有些想帮忙,却因自小主外不主内,什么也帮不上,只好讪讪地看她脸色,期望着能想个办法,缓和两人的气氛。
无论富贵贫贱,夫妻两人相依相偎的感情总是相通的。
即使高翔宇皇子之尊,想到这些,也仿佛真的做了个猎户,感受到平凡的生活滋味。心里像是握着团棉花,稍微一放松,棉花就会颤巍巍地张开来,填满整个胸膛,让他有些温暖。
幻想没多久,他就自嘲地笑了笑。
他可不是个猎户么?
现今身处祥麟朝堂,却如深山老林。群狼环伺,都在暗处闪着觊觎的眼神,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难怪他总有这空手而归的感觉,却也没有退路。
即便他退出庙堂,或归隐田园,或没于江湖,只问天伦之乐,难道就能脱离这身为标靶的命运吗?
他之前的盲目,已经害死了结发妻子。若沉湎于温馨的情意,向往着天伦的和暖,就在查出太子妃之死的真相前糊里糊涂地续了弦,只怕又会让一个无辜的女子丧生。
什么成家,什么立业?堂堂太子,大祥麟最尊贵的年轻人,却比个打不来猎物的猎户还不如。
想及此处,他叹了口气,在怀中摸出那两串被压得有些凌乱的纸钱,握在手里,看着发呆。
这举动让雁骓想到自己身边远去的亲人和伙伴,心中也是一酸。虽然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却也真挚地道了声“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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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宇抬头来,只见雁骓一脸凝重。
是了,凤凰城之战,雁家军比祥麟损失更重。
他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人为刀俎,顾不得仔细斟酌,只随着自己心意,拿起面前水碗,低声向雁骓道:“姑娘,为凤凰郡那一战,我跟你道歉。”
雁骓眼神一冷,手腕的动作也僵了僵,并未拿起碗来。
这在高翔宇的意料之中,但他也不后悔出口这话。
他确是想和面前的女子平等相待,但平等的前提,大概是真诚吧。
竖子无知,多逞杀伤,本就有违兵家之道。向雁家军道歉,是他必须要做的。她可以不原谅,但他不能因此就装聋作哑,逃避自己的责任。
雁骓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一句这个来。
一年来刻意放在心底深处,不能言说的那场挫败,忽然被他这句话放大了许多,直把她带入当时的回忆,烽烟扑面,哀嚎灌耳。
她闭上双眼,她平静了一下心绪,才开口道:“我不能接受。这道歉太大,有几万性命在里面,不是我能代表的。”
高翔宇低了头,道:“是啊。”放下水碗,拿起纸钱,在石室一角焚化。将一碗水泼洒在焚纸之处,当做酒祭。
片刻后,回到桌边,又道:“先前却没想到,数万人家,都与我家相类。这一把冥纸,自然远远不够。但此时此地,只有这么多,聊表心意吧。”
雁骓从未组织过军中祭奠的事,今日看得高翔宇如此,倒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些军中公祭,以慰生者。
高翔宇又倒一碗水,立起身来,向雁骓道:“姑娘方才说几万人太多,现今,我只向你一人道歉。凤凰郡那场安排,定是累你涉过险境。虽非我所愿,但因我而起。我很抱歉。”
雁骓抿了抿唇,没说出话来。
凤凰城一战虽令雁家军消耗殆尽,但因祥麟一直无法在那里驻军,大局上仍是贺翎的胜利。这祥麟皇子绝口不提祥麟的失败,却对胜利那一战向雁家军道歉,显得气度与常人颇有不同。
若论她个人,她倒觉得没什么。
她身为驻守凤凰郡的主将,面对所有进犯,都要殚精竭虑地应对。这是她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好的。
而现在,有人为她这场劳累诚恳地道了歉。
虽然多事,但也并不讨厌。
雁骓也随着立起身,将手中水碗抬起,与他相碰,饮了一碗水。
各自亮了碗底,再坐下时,气氛已不再凝重,有了几分敞快之情。
大周人,乃至整个华夏各族,似乎都是这个路子。不论之前是陌生人还是敌人,坐了一张桌,敬过一杯酒,就算得上相熟。即便手中只有一碗热水,说是酒,便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