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麟历合靖十三年,贺翎历平治二十七年,冬。
祥麟赤狐郡大营之中,清晨的阳光惨白,云气稀薄,寒风凛冽如刀。呵一口气,都泛着清冷。
太子升帐,群将毕集,个个都是英武男子。
虽是高翔宇集合众将前来议事,他本人却并未穿甲胄,一袭文士布衫,裹不住他胸膛之上紧实的肌肉,衣服和人显得一样紧绷。
两国交兵,现已数月有余。
小打小闹之中,已让高翔宇吃了不小的亏,大规模的战役还未曾打响。皆因贺翎将地形用到了极致,坐镇主场,只守不攻,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祥麟主力的锋芒。
那时他想,倘若到了今年底,北地大雪来袭,这十万铁骑,恐怕就要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今年内不能攻入贺翎国土,那么“为父皇送寿礼”当真只是一句孩子话了。
幸而父皇之前许诺兑现,五千铁卫,五百墨麒麟,恰如又多了几万兵马,增加了他心中底气。
高翔宇抿着唇不说话,环顾帐中将领。
这些皆是祥麟军中以一当十的勇夫,体格壮健,几乎要坐满了大帐。
那些将领也都默默地望着他们年轻的太子,心中各有想法。
作为一名主帅,高翔宇去年才及冠的年纪显得太轻。
但领兵这些日子来,他们各个眼看着这位主帅褪去刚出师时的稚气和躁动,现出了沉稳冷峻的表情,真正成就了一个南征元帅的气概。
硬直的脸侧线条如刀削般明朗,微黑的肤色如铜,高挑浓密的剑眉之下,一双眼睛寒光闪闪,如锥入囊,即将脱颖而出的那股锐利,使人不敢逼视。
高翔宇沉默了一会,以气势渐渐压下账内的躁动气氛。
眼看众将都悄然无声了,才屈起手指敲了敲案桌,随手向右一指:“致远。”
“末将在。”高致远从座位上立起身来。
“本宫本是打着你的幌子来的,倒一直压着你,没让你出头,实在不是本宫所愿。毕竟其中有铁阳郡的债,你且放心,本宫自当给你最好的安排。”高翔宇声音不喜不怒,“论出身,也是你更了解翎国。有什么办法能给翎国最大的打击,你来出个主意。”
高致远心中一叹。
又是论出身。
铁阳王粗豪,但孩子们都秀雅得多。高致远单看起来一表人才,面白微须,相貌儒雅,大有士人之风。
如此文秀的男儿,在崇尚壮健的高氏皇族之中,却是异类。
高氏族中一向有传言,这全是因那疯女人的贺翎血脉影响,让孩子们变得妖里妖气的。
因铁阳王那疯侧妃实在不是教养孩子的人选,是以铁阳王将所有孩子都记在王妃名下,还给长子高致远讨来了世子之位,又将热衷兵马操练的次子高明志武装好了,任由驰骋。
这本应该让他们显得高贵些。
但提到铁阳王家,那出身贺翎的侧妃,用铁条钉起的门窗,在高氏宗族里也算得个传说。致于人人都费解:铁阳王是哪里看不开,为什么要宠幸一个贺翎的疯女人?
你看,纵然你再努力,也摆脱不了出身。
即便你父亲是铁阳王,别人听了你的身世,也只对那其中的疯女人感兴趣。
几年前,高明志被名不见经传的贺翎人杀死,少年英豪从此陨落。
没人说惋惜。铁阳王家代代猛将的好名声也打了大折扣。
族中都说,一个疯女人生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这就是传嗣不慎的报应,孩子留不住的。
铁阳王一直因高明志骄傲轻敌致于殒命的事上深为痛惜,于教养事上更留心在意。几年下来,养得高致远兄弟几个的学识堪比文臣,与祥麟其他粗豪武将颇有些不同。
心中血性比之牧族自然不差,可牧族这逞勇无谋的样子在高致远兄弟身上完全不见踪影。
多智,冷静,隐忍,蛰伏,但内心深处,对自己另一半出身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两种矛盾,像大块冰封之下埋藏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