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所想不差,蜀州郡的细作就属于祥麟雁党。
只是抓到的这名细作层级太低,只能奉命行事,连传递消息都是上级来找他们,他们却找不到上级,审不出祥麟雁党握在谁手。但从如此谨慎的态度和严密的组织看来,只怕与高家皇族脱不开干系。
那么,这就不是雁家和善王两家的事,而是贺翎和祥麟的大局相争。
陈淑予此时也在灯下看口供。
这份口供来得及时,陈淑予本就在千头万绪的思虑中浮沉,现下又添了桩心事,多了一项必须考虑的难题。
她慢慢地合起暗卫带来的口供,在灯焰上点燃,又将这团火丢进笔洗。薄薄的纸张在火中扭曲着,不一会就烧成了一团灰。
她望着纸灰出神。
若说这军中缺憾,便是在她身边没有个得力的谋士。
她所涉及的事务太大,又有不少皇家密辛,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分担的。多年殚精竭虑,让她常常感到疲乏。
每到这时,她又会想起雁槿来。
她所熟知的人里,只有雁槿心思最细致,口风又严。若是没有那些雁党搞出的乱七八糟的事,若是雁槿一直平安地活着,北疆的驻防战事再无忧矣。
想来这个假设是不能成立的。
祥麟忌惮雁家百年,即便没有吸收雁党为其所用,他们也会用各种方法离间雁家和贺翎,最终致使雁家覆灭。
就像秋天坚强开放的花朵,在冬天来临时也会凋零。
只可惜,雁骓虽然也有些聪明才智,但若和其母当年的风采相比,还是远远不如。
不知是夜太安静,还是心事太繁杂,陈淑予沉浸在思绪之中拔不出去,一路想了很远。
若论心思细巧和大局观念,倒也可以考虑一下权家的后辈。
只是权家刚与流霜连姻不久,若她再突然提起要个人,倒像讨人质似的,平白惹了她们多心。
何况权家也有在战场失去亲人的伤痛,未必肯应。
那道伤痕,也是贺翎全体武职的伤痕。
“鬼谋”权诗兰,那个集各家兵法之大成的女子,贺翎公认的第一谋士,当年就殒命于铁阳边缘的地带。
算一算那时候云皇还未继位,距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权诗兰亡故时,好像还没有现今的雁骓年纪大。然而她成名极早,在及笄之前,就已经是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一位军师。
当年是她第一个向雁沁提出,玉带山必须尽早收回,归于贺翎治下。此后在山中设防,和雁北关联合,做出半天然半人工的屏障,可令祥麟军永不过境。
只可惜她虽有玲珑七窍的心肝,却在武艺上颇有不足,只是个勉强自保的程度。在一次前往玉带山沿线的勘察的行程中,不幸遭遇铁阳郡精骑兵,整个小队尽数殒命。
虽然这件事只是一场意外,但明星陨落,带来的损失极大,令玉带山周边驻守的定远侯和武洲侯都痛悔不已。
权家不愿原谅,从那以后便和雁家交恶,与公孙家也有了不小的裂痕。
贺翎的将军们自然不愿忘记这桩仇恨,何况如今铁阳郡就在眼前。今日的铁阳王已在位三十余年,恰是当年杀害鬼谋的仇敌。
可惜,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机。
陈淑予少见地显出几分颓然,随意地坐在案几旁,将手支在颊边。一口气到了唇角,却咽了回去,不让自己叹息出声。几乎连皱眉之力也使不出,眼神里散落着迷茫。
在这深夜无人的帐中,她才可以稍稍露出这样落寞的神情,才可以稍稍承认自己对明天并无把握。
但时间已经很紧迫,事情已经太多,容不得她再拖延。
她闭上双眼,深深吐纳几次,抬起头来,拿起案角那杯泡了许久的茶。
杯中颜色早已从嫩绿泡成了枯黄。
一饮而尽。
冷透了的茶水带着极苦涩的味道,一路刮下喉咙,落在腹中依然显得寒凉。
但也能让人从无边的思绪之中清醒。
陈淑予草草磨了两下墨,就提起笔来写她的公文,专注严肃一如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