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祥和气氛还没几天,京城**还没开全,气氛却已不是赏花看景,而是一片紧张和肃杀。
云皇合上案卷,只觉得自己沾了满手的死气。深深吐纳几次,才勉强压下了情绪,将案卷往左手边一推。
太子宜瑶与她同席而坐,见案卷打开着平移了过来,会意地拿起来看了一遍。
哦,又是这种手法。
文书做得精致极了。前因后果一应俱全,证据到位,定罪恰当,打着灯笼都挑不出哪怕一勾一划的错处。
可这件事又蹊跷极了。
这是一桩有些眼熟的大案。贪墨地方税收,索贿。事隔十年,再次把贺佳彤这个名字提了出来。
这次贺家面对的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五个州县的万民请愿书。
许多百姓不会写字,只能用墨盖了手印在上头。厚厚的名册里,一个个朴实的姓名,密密麻麻地铺在白纸上,令所有看过的人都震惊了。
然而审来审去,最后又是祸水东引。
贺佳彤竟成了个无辜的,一切都指向是户部尚书石倩雯的安排。
刑部上门查抄之时,果然见地方官员相送的礼品全在石倩雯家里。对应单据检查之下,一概不差,证据确凿。
案件刚出时,朝堂一片哗然。
见此结果,却又忽然宁静。
接着,混杂的呼声消失了,汇成了同一个方向。
石尚书该死。
民怨沸腾,判处石尚书“斩立决”也不能平。
左仆射贺佳颖趁机参了石倩雯一本欺君罔上。附议者众。
最后的判决,是腰斩弃市,抄家灭门。
还未行刑时,百姓就已经从各地涌入京城。
朱雀皇城各个街道上充斥着各地的口音,无非都在谈论同一个案子。西市等待观刑的外地百姓们甚至在法场周围架了长篷,携家带口地住下。就等着腰斩行刑那天,看一眼处决罪官,解一解多年的怨气。
某天午后,血光乍起。
那一刻,整个朱雀皇城笑声和哭声混杂,令人不寒而栗。
云皇手中的结案卷宗为刑部尚书李吉芳亲手所写。可以看出,李吉芳实在不愿意装聋作哑,忍无可忍之下,在案卷最后写道:“百姓无知,无以加罪也。惟煽动民情,引流民集聚之人无从查寻。背后种种,臣以一己之力相询,渺然无所得,如坠云雾。试问祸国殃民之人,岂不知天网恢恢耶?嗟乎天地,有何应者!”
清醒的人,往往最无力。
李吉芳经手案件越多,越觉得如今这个刑部形同虚设,曾萌生退意多次。
但她心中也明了,若她让出这个位置,只怕天地更是混沌阴霾,还能有谁守一守这朝堂底线呢?
宜瑶看完卷宗,也叹了口气,将案卷合起,向云皇道:“母皇,这个又要放入小柜子收藏了吧?”
云皇微微点了点头。
宜瑶见过云皇那个铁木小柜子,里面有好几宗这类的案卷。有的案子影响很大,例如十年前地方官员诬告户部案,有的案子影响很小,比如鹈鹕郡某宗族强占民房案。
她知道,这些都是线索,背后是千丝万缕相接的利益和盘根错节勾结起来的集团。
她也明白母皇的顾虑。
前线战火纷纷,朝堂之上再乱起来的话,实在不行。
不如还是像从前那样,以此为把柄先抓在手里,先解了最急需的军饷、赈灾款、安抚措施,再找合适的时机来驱除隐患。
这几年,朝堂的官员轮换也有些快,整个官路都被填得满当当,各方势力都在拼命往朝中塞着自己的力量。云皇只当不知。
国库虽不空虚,可仍然是缺进项的,陈家舍不得放弃这些不见光的利益。
一个八品闲官,就能卖出万把两白银。
盐、茶、铁、矿,商家做这些皇家生意,各需缴纳路引数万银。
官路上下心知肚明,她们凭着钱财上位,又根基不深,注定是被垫背的一层。云皇默不作声地养着这些怪树,养到她们枝繁叶茂,再授意给吏部,摘了这些果子来上贡。
即便知道是这样,仕途之上,谁又想退?
什么为国为民,什么江山社稷,在如今的贺翎朝官眼里,无非是利益得失。皇上的差事,是陈家的家务事而已,又与她们何干?
宜瑶思虑之时,头有些疼了。
这么几年下来,间歇的刺痛早也习惯,并不会让她露在脸上来。她轻声向云皇道:“贺家只怕是看俐瑶出了京,觉得尘埃落定,上进无望,才如此肆无忌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