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予冷哼一声:“你现今莽撞无谋,到正面战场必然要吃大亏。到时送了命算谁的?”
雁骓说气话:“我愿立生死状,死伤勿恤!”
陈淑予道:“为了点微小功劳,眼前之利,命都不要了,还说不莽撞?”
雁骓赶着话就上:“我只为立功,不为请赏!”
说的倒是一片赤胆忠心,到时候真的出了事,可没有后悔药吃。
雁骓还没说服陈淑予,旁边有谋士走过来,和陈淑予论起了兵力安排。雁骓只好悻悻地退在一边。几个先锋官稍稍安慰,也没让她平静下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元帅帐中时常有大大小小的碰面,反复地商讨着渡江的每个细节。
雁骓虽然每次跟着听,但听完依然是焦躁不已。
在她心里推演着其她人所讲的方案,面对沙盘,眼前已经出现了画面——应该怎样前进,怎样包抄,怎样潜伏,怎样突袭……
一直想到热血沸腾。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突然插入:“各位,景江之所以称作天堑,想必不同于东面的扬子江、温江那样易与。纵使我们要抓战机,也不可打无准备之仗。我认为现今还不是进攻的时候。”
这话完全逆着气氛来的,并无人相和。
所有人都望向话语的方向,罗冉。
曾经罗冉也是个别人看一看就要脸红的文弱书生,现在面对众多武将不信任的眼神,也能挺起胸膛侃侃而谈:“诸位可是觉得这样过于谨慎?打法不像王朝军,倒有些小家子气?”
没错。
武将们方才还在心里觉得,罗冉这说法有点那什么,却没人想得出合适的形容,还得当事人自己叫破。
终是文人有些礼貌,一位谋士出来打圆场:“都尉能这样说,想必心中已有谋算。”
罗冉微微点头道:“不错。我认为,须有人再去摸一摸地形,看蜀州边缘兵力和防卫究竟是怎么个安排。”
先锋官们大多是冲劲强、脾气暴的姑娘,当场就有人驳道:“桌上有沙盘,墙上有图,先辈早就做过的事,怎么现在还得从头来?”
一阵低声的笑,悄悄蔓延开来。
罗冉并不尴尬,面上带着点微笑,当真看了看墙上的地图。
她转身踱了两步,正走在营帐中央,不疾不徐道:“民间有俗谚,磨刀不误砍柴工。做事之前准备充分,并不会延误正事。我所说的意思,还是需要详细侦查景江畔此时的物候,比如何时涨水,何时落潮,风向如何,哪段适宜抢渡,哪段不宜下水,对岸有没有程佐的重兵,有没有秘密的哨岗,有没有适合我们扎营的地段……且远不止这些。我们帐中有谁知道?”
上首的陈淑予在此时淡淡道:“此话在理。”
罗冉点了点头,又道:“诚然,这些斥候都可以查。可是我们的斥候习惯不与景江沿岸的当地人相同,会不会因此打草惊蛇,提前引动了程佐主力,让我们陷于不利?一旦动起手,整场蜀州大战就会全面开始,再无回头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许胜,不许败。这么宝贵的机会,任务又重,我们浪费不起。”
听了她的详解,帐中将领们也跟着点了点头。
气氛凝重起来。
罗冉转向座上陈淑予道:“元帅,我愿扮作商旅,为探查情况走一遭。”
陈淑予端坐着,默默考虑。
罗冉掌握的几门百越语言,都是大部族的通用语言,而她本人一看便知是个周人,确实像是个常在西南边关行走的贺翎行商。
这是她自己的计划,由她亲自实行,一定效果很好。
不如就此实行吧。
//
虽然有准备,但平南军众人见到罗冉的侦察队,还是目瞪口呆了一阵。
这“商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位少东家,一位账房管事,是这队伍做主的核心人物。少东家看起来是初出茅庐,一身矜贵之气,神色间自然流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管事为罗冉所扮,干净利落,对少东家耐心颇好,仿佛伺候惯了似的。其余近身侍奉的是周人女子,护卫、挑夫都是越人男子。
这队伍出门之前整理货物之时,罗冉前后检视,不时用百越话说几句,叮嘱细节。那少东家皱皱眉头,撅着小嘴抱怨:“还不走?”
好一个天然去雕饰,一众将领为这个队伍的演技赞叹。
若不是知道这队人都出自这处营地,还以为她们当真是客商。若不是这些人都在军营的门前空地,周围全是平南军,还以为身处边境集市上。
除却罗冉,谁能做得此局?
雁骓身边有个年轻将军正在和个谋士窃窃私语。
“都尉夫郎真是好相貌,扮起女装,一点也看不出来破绽。”
“都尉堂堂五品正职,没想到这么惧内呢。”
“唉,这缺点只怕难改。”
她两人自然和贺翎其她女子一样,觉得女子围着夫郎转是件丢人的事。雁骓在旁,听者有心,想起昔日在岭南的见闻。
只怕夫郎是假的,夫人才是真的。
可能在场各位,只有元帅和她知道这个秘密吧。
罗冉倒也是的,平时威风八面,只要看看她夫人,眼神都化了水一样。
而都尉夫人似乎并没有很喜欢都尉大人,总是撇着红彤彤的小嘴唇,一脸嫌弃地瞟着罗冉所在的方向。明明叫了罗冉过来,罗冉到跟前,她却不理,甩着嫩白的手儿,自顾自就走。
从前,这不沾阳春水的嫩白手儿,却为罗冉亲手刻出香木的发簪,打磨圆润的耳铛,又或许是亲手为罗冉戴上。
只为这荆钗木铛之情,罗冉明知螳臂当车,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得罪了整个岭南,差点赔了性命。
所以说,感情这事儿,到底为何会来?又为何惑得人与往日不同?纵使得到了,又到底图个什么?
雁骓望着商队远去的影子,秉着不开窍的情思,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