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和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第二天应了卯回帐,雁骓便与雁芬和雁芳商议计划。
雁芬与雁芳在山中长大,对山寨的事了解甚多。听雁骓描述了之前的山匪模样,雁芳便笑了:“这帮子家伙人数不多。那天将军杀了一半,现在另一半还在养息,的确是要抓紧了。”
雁骓微微蹙眉。
虽然她知道雁芳性子莽些,有点像个男孩子,但说起人命都不眨眼,反而还轻松自若,让她有点抵触。
雁芬稍微冷静些,解释道:“将军,我们姐妹原也是这个营生出身,偶尔手里也是有些命债的。干这个活的,干净不到哪去,我想他们也一样的。”
雁芳点点头,道:“将军,你不知道,我们姐妹离山时,有个人来对我们说了一番话,我们才想开了。现在将军想不开,不若我们也说给将军听听?”
雁骓一愣怔,随即点了点头。
雁芬和雁芳就一个说,一个补,把当时的旧事说了出来。
她二人算是雁党后人,自然也是个跟长辈占山为王的路数。
敬宗时期开始,贺翎整个从战争的纷乱中缓过了劲。敬宗提倡开垦荒田,广积粮食,又在明宗减税的基础上再折了些税收。
贺翎平民秉承大周传统,踏实苦干,都是那只要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便能努力存活的性子,骡马一般地生活着。但凡给他们放松一点税收,就能让他们喜笑颜开,加倍拼命。
勤谨努力之后,山脚下的县城渐渐恢复了繁华,士农工商也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意思。
山上的雁家营寨便不满足开垦山地种粮,又开始干起江湖上的旧勾当。
当时雁芬雁芳十二三岁,就已经生得高大健壮。劫掠些过往客商,跟镖局过过手,手底下也少不了有几条人命了。
她们就觉得,江湖上说起来,哪个不晓这山头上有她们两姐妹,可算是一号人物了。
仗着身手过硬,在山脚下、县城里,也干了不少混账事。
虽然也砸过赌场、打过恶霸、帮过被人欺负的孤儿鳏父,但百姓心里,她们是拳打镇南、脚踢县北,一言不合砸店拆屋,混不吝的两个小魔头。
而她们自己觉得,自己是除暴安良,威风八面的大豪侠,百姓敬仰。
姐妹俩时常穿上一身贴身的短打,精神抖擞下山走一趟,巡视巡视民情,毫不在意百姓见了她们就打哆嗦。
喝点酒还管她们要什么银子?
吃你块糕饼怎么了?
这小鸟关在笼子里多可怜,快给我放了!
嗬,小伙子挺漂亮,摸一把。诶?怎么哭了?
只有那卖豆腐的年轻鳏夫,看见她们路过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地笑一笑,有时候给她们包一把豆芽,有时候拿绳子捆一扎豆腐干,上供不辍。但这供品收得有些寒酸,回山只说是买的,花了两个铜板,没有抢。
有天她俩在茶馆里听书,那说书的正讲贺翎开国的传奇,一眼望见她俩听得也津津有味,眼睛一翻,鼻子里就冷哼了一声。
姐妹俩一拍桌,喊一声:“瞅啥呢!”碗盘叮当响,茶盏盖子震跳起,又落下,在桌上打转转。
茶娘子差点跪下了:“大侠!您消消火!”可别砸了我们小店啊!
那说书人一点惧意也没有,扇子一张,上面四个大字:大好河山。转向姐妹俩冷笑道:“雁北飞功勋卓著,竟有这等后人,棺材板都按不住喽——!”
欠揍!
姐妹俩刚拧身错步要往上冲,那说书人笑道:“看看你们周围。”
姐妹俩转头四顾,茶娘子和掌柜眼泪汪汪,瘫坐在柜台边,说书人身边几桌也都趴在桌上,抱着头不敢出声。
说书人笑着挥挥手,声情并茂地道:“我们书中大侠要打人时,百姓是欢声雷动,连连叫好。只有那霸男欺女的恶徒要动手,百姓才如此敢怒不敢言。你两个自称大侠多久了,可能听人脸上带笑叫得一声?”
许是被她感染,姐妹俩也停了手,向两边抱拳:“各位,对不住。”
周围一片“不敢不敢”的敷衍,茶楼顿时人去屋空,只留得那说书人和姐妹俩站在一角。
说书人悠然坐下:“只留得你两个,我便说给你两个一段旧书吧。”
于是她将那前周之前,五国问鼎之时的故事娓娓道来。
乱世之际,小儿郎周处自任豪侠,无意中得知,自己竟是百姓口中“三害”之一,与那南山上的猛虎、长桥下的蛟龙并列,深深愧悔。
他手提尖刀打虎,又下得水去屠龙。
与恶龙大战三日,水面恶浪不绝。到风平浪静,周处与龙尽沉水底。
百姓敲锣打鼓,欢庆三害已除。
周处却在这时上了岸。
百姓见了他,脸上惧意仍在,他才知平日积恶已深。遂背井离乡,投军从戎,一生勤俭克己,至今还有许多人称颂其名。
那说书人极有本事,一人一口,将恶战说得栩栩如生。雁芬雁芳姐妹两人听完,也懂得其中之意,脸颊绯红。
说书人笑道:“两位小姐若是懂得这故事说的道理,也为先人功绩自豪,自当上京,扶助家中幼主,才是成就功业之举。到那时,你们战场凯旋,衣锦还乡,百姓们争相扶辔执缰相迎,杀猪宰羊相待,那是何等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