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大军由朱雀郡行出,三千里征程遥遥,一路汇聚兵力,往岭南进发。
这次行军,陆路、舟船都体会过,也算是经了考验。
恰逢早春时节,荒郊野外葱茏绿树,处处繁花,蝶舞莺啼,正是一片富丽繁华的大好河山。
道旁的荒地里,农人正妇唱夫随开恳新田,见了这威武之师,便立在新翻的土堆之中行礼。道旁经过的采桑女也笑着仰头,近距离地望着马背上的将领们,丝毫不见惧色,一片纯然尊敬。
绵绵细雨染上征衣,反复几回阴晴寒暖,雁骓背后,初出茅庐的雁家女孩们也已经有了军旅的雏形,恰似这春草一样生气勃发。
路上行来两月有余,才到岭南之地东北边缘。
岭南多山峰,似断实连,却又不甚高。丛立青山中渺渺歌声回**,绿水之间竹筏来去,鱼鹰翻飞,戴斗笠的渔女们望着出水的河鲜,喜笑颜开。
所有的将领心中都是喜悦庆幸,随即感到重任在肩。
这里还未受到乱局侵染。必要赶在大局混乱之前,控制住岭南乱相,莫让这一张张如花笑颜消失。
大军再往东南推,便可见人去屋空的村落了。
陈淑予少年时也曾来岭南,对此地熟悉,并不急着扎营,又向深处而进。来得一处,她细细辨认地型,终于传下安营扎寨的军令。
营盘扎稳,陈淑予便发帅令,命各军操练不辍,却丝毫不提开战之事。
将领们依令行事,各自都有些奇怪。
雁骓这次来,手中已有京中雁家带出的残余旧部,和陈淑予调配的兵士,以她的品级和资历,才得二千左右,却也是极大的不同。
她已经不必再学军务,这一路来都是将雁琪和雁姗姗两个稳重姑娘带在身边教导总务,自己从旁监督。待她两个熟悉各项事务,便放了手让她们操持。
雁芬和雁芳两人在雁府中就有操练的经验,此刻带兵列阵,丝毫不见怯意,应付自如。雁骓从旁看了几次,也放了手交给她们。
军医事务有雁小双、勤务有雁雯,都是雁家少女中才干卓著的。雁骓检查得她们做事合宜,心中满意。
习惯用人之后,雁骓威风见长。以往若是不穿盔甲,以她身量,营中或者以为她是个兵士。现下若她便服而行,手扶刀柄,神色冷然,也显得矜贵严整,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即便不认识的兵士,见了她也会点头叫一声“将军”。
雁骓却不满足于此。
她想要她手下的兵士有那以一当十之勇,便需要更得宜的训练。往往在晚间挑灯夜读,又因陈淑予对她的规矩仍未解除,必须早早睡下,每日心得不多。
扎营十数日都没有动静之下,雁骓却接了个督运粮草的差事。
虽然只是去临近的芙蓉郡一趟,三五天的往来,却算得上是平生第一次单独出营,也是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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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路并无风波,回来时车辙深深,满载而归。
行至半路,便听得前方队伍一片纷乱。
雁骓驱马赶上前去,只见几个兵士往自己方向跑来,一见她便喊:“将军!前方有山匪!”
来得正好。
雁骓背后斜插的银枪,第一次提在了手里。
这枪还是新的,白杆红缨,青钢枪头锃亮,迎着阳光一晃,还灿灿生光。
赶到前方,只见两头对峙。
山崖上伏着弓手,山道上堵着刀客。强盗之流远没有兵士攻击力强,弓箭被挡在盾牌之外,刀客便呼喝着一点点逼近。
南征兵士没有将令,只是先立了盾守着,却不愿后退。山匪越来越逼近,雁骓也从队伍后方到了前面。
她虽手里提着枪,心中却有些混乱想法。
这些人纵然是山匪,也只是贺翎百姓,如何不能教化,却要兵戎相见?这银枪未饮敌人之血,却以他们开刃,是不是有些残忍?
她自小随太傅学文章,懂得仁爱、无为,又兼知礼,本来也是个宁愿自己双手流血,也不愿看荆棘剪断的性子。面对这群匪徒,她先想着怎么劝诫,并没有把杀伤放在第一位。
但她一来,看这副打扮,很明显是队伍的首领,匪徒们先有了主张。
还没等她想完,对面就爆出一声吼叫:“杀了她!”
山上方才稀疏的箭羽忽然有了章法,齐齐整整向兵士们射来,雁骓这才知轻敌。眼看步卒们用盾遮住上路,险些被那些刀客趁机攻击,她心中也猛然发了狠,催马赶上几步,居高临下举枪就搅,直把刀客分散。
趁着双方一晃神,雁骓口令已出:“一队四队后方留守,二队三队,杀!”
南征步卒平时也训练有素,听得她这声喊,便向前冲去。后方留守的兵士也搭了弓向山上回击,另有看护粮草车的警戒人员。
直到第一次银枪血染,雁骓才尝到夺人性命的滋味。
并不好受,却不得不为。
这群山匪想必做了不少这样的勾当,看她年轻,便觉得有机可趁。待她重伤一人后稍一愣怔的时机,有刀客俯身砍她马蹄。
雁骓武艺卓越,并不是没看到,只是她还有着一丝念想,望这山匪能知难而退。眼看他们毫不顾忌同伴危在旦夕,却还要杀人越货,心里一凉,举枪把那低头抡刀的男人扎了个对穿。
枪杆一甩,带出一条殷红流光。
那男人身躯飞出一段,落地却挣扎一下,竟还没死。步卒急忙赶上去,一刀划开了他咽喉。
殷红之色,泉涌般喷溅而出,滩了一大片带腥气的湿腻浅泊,又沿着山石往远处流。
只听得山上撕心裂肺一声女子尖叫,惨然得几乎不像人声。
随即,箭雨更急。
雁骓却也恼恨不息——这山匪妻夫们好不通事理,若是真的情深,怎不想想别的营生,偏要做这刀头舔血的勾当!
可若是顾忌那山匪,自己的兵士们却难保。
她虽心里不舒快,手下却不敢再软,连连挑伤刀客,又令步卒合围击杀。
只是山上来箭太急,碍事。
雁骓这么想着,索性把手中枪往地下石缝一扎,从鞍边取下弓来。
以她多年练出的本事,方才那声尖叫的地点,她已了然在心。搭一支箭,心一横,向着山崖上的目标拉满弓弦。
山崖上那女子大悲大怒之中倒也不怵,同样向她瞄准。
羽箭脱弦,山上一阵**。
那女子中了一箭在咽喉,当时就摔倒在山崖边,引起几人惊呼。
雁骓身上披甲,那山匪女子只得一些简单防护。虽然两箭都准,但雁骓射出箭后稍一偏头就能避了伤害,又兼她弓硬力强,那女人避无可避,只得领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