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储秀宫寝殿中,云皇斜倚在榻边,就着鸥御君贺明轩的手,饮了口茶。
贺明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一面放下茶盏,一面向云皇道:“皇上今日心情不错。”
云皇也微笑道:“女儿们关系和顺,功课进益,朕这做母亲的,自是掩不住的高兴。”
贺明轩听得说起皇女们,心中怦然而动。想了又想,才开口道:“皇上,俐瑶嘴拙得很,一篇文章,总也背不出。臣侍这几日想着,要不就把她跟姐姐们一起送去太傅那里,让太傅帮忙给指点指点可好?”
云皇心中正在想孩子们,见说起三皇女俐瑶,想起俐瑶平日模样,倒也乖巧可爱,便起了些兴致,问道:“俐瑶读些什么文章?”
贺明轩双眼都发亮了,急忙回道:“是《天昭》里头第三章《君策》。”
云皇笑道:“两岁的娃娃,背什么君策!字还认不全,你也太难为她了。”
贺明轩见云皇如此说,真以为是打开了话题,喜滋滋地道:“俐瑶常常问臣,母皇为什么这么忙呀?母皇在忙什么呀?臣侍后宫之身,不能议政,便拿了君策给她读,也好让她早些明白母皇的辛苦,体谅母皇。只是君策乃为君之道,臣侍一介男子,没有全窥其义的本事,生怕教坏了俐瑶,这才跟皇上说的。”
云皇笑道:“既然俐瑶好学,便一同让太傅带着就是。”
贺明轩一听皇上答应得随意,大喜过望,急忙叩头谢恩。心中暗自决定,今晚定要拿出加倍的温存甜蜜,好好侍奉皇上。
云皇唤了他平身,由着他侍奉宽衣,才淡然道:“今日事多,朕有些消乏困倦,就此歇下即可,不要多做准备了。”
贺明轩心中突突一跳,只得答应。
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他心中暗暗盘算,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皇上拒绝自己。可是躺在床榻之中,想了许久也没有答案,又不敢翻来覆去惊动皇上,心中有些懊恼:“皇上身子消乏,那也是我的错?兴许真的不关我事呢?”便不再多想,闭目睡去。
云皇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近日刚刚知道了宜瑶对雁骓的态度,对玩具娃娃一个样,云皇心中很欣慰,觉得次女颇有些帝王气度,心情自然很好。
但同时,她知道了邬瑶对身份地位的逃避,连带着有些埋怨起邬瑶的生父、柳长信权慧忱来。
权家也太过分小心了。眼看着雁家倒了就这样瞻前顾后起来,一时纷纷放权还乡,走了好几位老臣,就留下鸿胪寺这些不疼不痒的差事。
正是因为权家步步退却,才让流霜的一批亲随补缺上位,这可不是好事。
善王流霜的势力直接关系到江山安稳,不得不防。
流霜已育有两个男孩,近期还在调理身子,预备再生育一次。若是她生出一位善王储来,她定会全力为她的女儿挣来整个贺翎。
到时候,若皇女们分崩离析,心意不齐,又怎么能和善王储来斗?
邬瑶身为大皇女,本应该有些帝王风范。就算不能封太子,就算不能继承大统,总该有些胆色,能够在朝堂辅佐手足,抵挡别家的野心。
想到此处,云皇加倍懊恼。
柳长信对朕就这么没有信心吗?实不该生生地把朕的长女带成这副样子!
无论如何,邬瑶也是朕的女儿,虽然不曾学坏,但如此小心翼翼,终不是个福泽圆满的兆头。朕且再等上几年,慢慢地看来。
若是长大成人后,她还是如此心性,那便随意封个什么虚衔,远远地放出去,着地方上好生看顾着,也就是了。
计较了邬瑶,想起俐瑶,云皇一点也没省心,默默地皱了皱双眉。
贺家根基浅薄,本不应大力扶植,怎耐京城势力单薄,多他一家,倒能牵制好几家,于是朕对贺家的小动作,一直也没有上心。可是,鸥御君这心也太急了一些。
朕的宜瑶是皇后公孙氏所出,若按照普通朝官来说,算是正经的嫡长。但宜瑶这样的条件,尚因种种顾忌,不能确定其太子之位,鸥御君却已经让俐瑶读起《君策》了。
两岁的小姑娘,读读诗词歌赋正好,她何尝知道什么君策!
可见这等小户出身,急功近利,也是教不出一个像样的女儿。
想来以为俐瑶年幼,不必拘管,也是朕的疏忽。只是苦了朕的俐瑶,在父亲身边,有些揠苗助长的趋势。
若将俐瑶仍然放在生父身旁,只怕这鸥御君是火上添油,一味地为俐瑶谋那太子之位,举手投足间必会灌输给俐瑶争强好胜的心思。若将来朕没有选中俐瑶做太子,还不知贺门一党要怎样的生事!到时候,俐瑶她们姐妹定然不能一心。
若她们自家都要争个高下,如何能与专心夺权的善王抗衡!
过段时日,看看俐瑶自己想法如何,寻个由头,单独养起来就是。或者干脆趁年岁小不记事,抱给皇后养着,莫要鸥御君过多染指,才是正途。
云皇想一阵皇子们,半是担心,半是喜悦。
直到夜色深了,万籁俱寂,云皇脑际觉得渐渐地昏沉起来,这才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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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早,宜瑶便来向云皇讨些恩典,要求负责照顾雁骓,还零零落落点了许多穿的用的要送与棠宁苑。
这等表现,真像是得了一个新的玩具娃娃,在精心打扮着玩耍的样子。
云皇心中欢喜,便都应了下来。
宜瑶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母皇产生了怎样的启发,只觉得母皇首肯自己与雁骓亲近,多了个玩伴,倍加喜悦。跟太傅交了功课,便说起此事来。
太傅李置仙,虽则姓李,却与刑部和大理寺的李家无关,是科考上位的人才。因其久有贤名,个性温和,为人方正,为云皇看重,将她调来宫中做了太傅。
在几位学生之中,大皇女邬瑶已经八岁大,与妹妹弟弟相比懂事得多,乖巧文雅。但她一直悟性不高,作诗写文也是以描摹状物为主,鲜有时政评论,进境不温不火。
皇长男玉润公主七岁,伶俐聪敏。但因身为男子,也只是学学诗词歌赋,知道些经史而已。
皇次女宜瑶才五岁。虽然聪明活泼,但年龄所限,还未能对时政有什么见解,一两年也学不得帝王之道。
这三位学生虽然都好学上进,但李置仙这一身本事却就此搁置了。没什么费力的教授,君臣师徒们谈天说地,潜移默化之间,也颇有些进益。
宜瑶将雁骓在宫中之事作为一个新闻,向李置仙道来。李置仙知道两年前之事,倒也不惊讶,只是意外,宜瑶怎会到棠宁苑那样偏僻的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