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先帝广月已去世十年,云皇听陈淑予此言,面上仍是忍不住地浮出黯然的神色来,低声道:“母皇后嗣凋零,朕又出生得晚。母皇在世之时,竟是没来得及将国事教导于朕,便匆匆撒手而去。朕这十年皇位坐得艰难,淑予你是看在眼里的。大小事务,无不是咱们姐妹一点一滴摸索着来的。这两年来,朕寝食难安,想着今后青史之中一笔笔骂名,朕不想让淑予你也一起背负。”
陈淑予舒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我并不在乎身后之名,只要这一世所为无愧无悔。为了陈家的江山,为了皇姐这张九凤金椅,我倒愿意替皇姐担了所有的恶事。皇姐,今后若是雁党再起什么风波,让她们全冲着我来。若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们姐妹关起门来先说个清楚,到时皇姐切莫心软,尽管将我丢弃便是,就算将来去了黄泉之下,阎罗勾判,我也一身应承。”
云皇眼中浮出不忍之色,道:“淑予,你怎的有这样想法?阿槿虽亲近,毕竟也和咱们姐妹不同,朕终究……终究还是做了抉择。到底我不愿使雁氏绝后,你可否答应我,莫让她深涉险境,保全她的性命?”
陈淑予起身在榻前缓缓踱步,沉吟了一阵,道:“皇姐执意,我也不好再劝。只是这女娃心机很重,跟宜瑶表面上玩得很好,但心里存的念头不善。”
云皇听得宜瑶,心中一动,望了过来。
陈淑予便已会意,接着道:“方才来御书房之前,我先去了棠宁苑,见宜瑶和那女娃相谈,要看那女娃刀。那女娃面对宜瑶,刀刃向她,险些就将那刀拔了出来。”
云皇心突突地跳了跳,立起身道:“当真?”
陈淑予点点头道:“这女娃可与阿槿性子不同,眼神清冷得很,像定远侯更多些。拔刀之时,刀鞘平举,恰在宜瑶腰身之处。”她大略做了个手势,示意雁骓险些拔出刀时的动作。
云皇皱了皱眉,心中一阵酸苦。
宜瑶性情刚强坚韧,擅决断,擅言辞,伶俐好学,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与别的孩子不同。云皇一直在想,就要等再过两年不再生育时,将宜瑶册封为太子,好好地教导,继承自己衣钵。
现今宜瑶遇到这样凶险的事,做母皇的竟还不知,看来这保护还是疏松了些。
想到此处,便叹了口气,道:“许是小孩子没规矩,待以后再教导些宫礼倒也罢了,淑予不要在意。”
陈淑予正直,不爱绕着弯地讲话,听了云皇这个意思,心中有些没底:“那么,皇姐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出宫了?”
云皇沉吟着道:“乳雁离巢,还不到合适的时机,只怕外边风雨还多,且再等一等。淑予,虽说不想麻烦你,但有件事还是非你去做不可——你还是帮朕多留意些雁骓身边,莫要混进了流霜的人。”
陈淑予听闻提起善王陈流霜之名,想起多年明争暗斗,面色不善。此处又无外人,她便毫不掩饰心中反感,语气冷硬:“就知道她不会安分。这事倒不用皇姐担心,我也想到过,今后需将那女娃身边之人查得更严才行。莫非这次‘拔刀’之事,皇姐担心和流霜有关?”
云皇表情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陈淑予不快地道:“尘埃落定这么多年,她仍有活动心思。追根究底,这江山从来应该一人独坐,先祖明宗却非要在一对双生中选了一个,横生枝节。要我说,就不该给她们善王府这个念想。”
云皇轻轻摇头,道:“明宗祖母诸多皇女,却选母皇继位,想必仍是因母皇有过人处,而老善王不能及。唉,这都是旧事。现今流霜即将继任族长之位,羽翼丰满,可不是易与之辈,今后在族中没人能约束于她,咱们也要小心些族里的变化才是。”
陈淑予应承下来,两人互相提醒,又说了几句族中其它事务,方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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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予出得门来,只见宜瑶也蹦蹦跳跳地来到御书房门前,见了她,似笑非笑又叫了声淑姨。她应了一声,便告辞而去。
随着宫女通报,宜瑶欢欢喜喜走进书房,甜甜地叫了声:“母皇!”
云皇笑道:“又去哪里乱跑了?”立身携了她小手,同上了步辇,向后宫而去。
宜瑶便笑嘻嘻地说起今日去棠宁苑之事,道:“母皇,雁骓是为什么住在宫里?怎么之前我全然不知?这下可好了,大姐和哥哥不和我玩,我也有玩伴了。”
云皇口气柔和,并不认真地责怪:“都长大了,还整天玩啊玩的,有没有好好读书?”
宜瑶晃着小脑袋,得意地道:“母皇,我可是读完书才去玩的。母皇,我觉得有件事好奇怪,雁骓没有妈妈吗?我看她是自己住在宫里。”
云皇想到雁槿,心中又是一紧,随即而来的便是隐隐的痛楚,虽已不似从前那样提起就觉得绞痛难耐,却依然是惆怅的。她向宜瑶柔声道:“雁骓的妈妈意外去世了,所以母皇才将她接到宫中来。”
宜瑶点点头,道:“那,就没人疼她了?”
云皇应了一声。
宜瑶又托了腮想了一阵,道:“母皇,我来疼她!我来做她妈妈!”
云皇失笑,道:“你比她还年幼,又是她平辈,怎么能做她的妈妈?”
宜瑶鼓着腮,气呼呼地道:“原来不可以啊!姐姐骗我!姐姐每次跟我玩过家家时,都让我做妈妈!”
云皇听得此语,心中奇怪,但随即心思一转,明白了长女邬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