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到腊月,祥麟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便在人参之外寻起更烈性的补药。
御膳房首当其冲成了修罗场,各种新鲜宰杀的野兽,血液送去御医所,毛皮送去内务府,筋肉在厨房里以各种方法炮制。
一碗碗冬季滋补用的热性菜肴,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未央宫,时常有因羊肉、鹿肉烤得好而晋级受封的御厨,人人艳羡。
御医所上下的味道也跟着难闻起来,每天都弥漫着死亡的秽气,还有腥臭之味,各种新鲜的血液在这里处理入药。
并无一人对此事提出质疑,反倒是多有些羡慕御厨晋升的,加劲去找偏方怪方,制出新药。
麟皇也对新药很满意,升了两个御医的品阶,又命御医所多寻新方,多做新药。
逸飞以粗布蒙了口鼻,望着面前浓稠的鹿血,心中明白,麟皇命不久矣。
他在祥麟宫中算是低品极御医,只是打打下手,并不在制药之事上沾手,这倒给了他绝好的机会,每每将原料药力一丝不苟提得精纯,交给其他御医使用。
他明白,但凡经典的成药方子,总要经许多人手检验,甚至有些现今救急的常用之药,都是昔日付出人命代价,才渐渐定了性。医术并不是靠圣旨令下,强制做新药就能突飞猛进的,而麟皇催逼甚紧,;想他自己为雪瑶求方之时,百般诊断,慎重加药,只因配伍一点点剂量拿不准,就要去翻遍典籍,寻找更多佐证,常常与师傅、同僚、太医学生们反复商讨。
郑大夫为均懿去毒之时更是艰辛,长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数次对自己医术怀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次有新想法都坐立不安,苦思冥想。
即便慎之又慎,郑大夫许多年才拔除均懿之毒,逸飞还未有解除雪瑶心疾的法子。
病去如抽丝。
不止是说病人痊愈需要绵延痛苦,医者想要找到去病之法,也必然如抽丝一般进展缓慢,多有在一种病例上投入几代祖孙心血却未成者,仍无怨无悔。
而现在麟皇已经着急到什么药都敢吃,什么肉都敢入口,难免有相生相克的,将他体内经脉之气混杂如一团乱麻。
或许等到贺翎来使见到麟皇时,便能一眼明白祥麟的局势。
也不枉他来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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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祥麟,逸飞没有宫外的住处,便和另外一位同僚将御医所中一间值夜的房间共用了住着。
麟皇之事已不足为虑,他也心境平和起来,不过多关注此事,好将自己离析出去,以免将来无望脱身。
他品级稍低,倒是有许多走动的机会。以他与人交际之能,怎是一般青年可比,又兼扬宇常常给他带些财物来“讨解药”,令他很快就在宫中交上许多小内监与外宫低级小官,做事倒也方便。
长夜无事时,他想到打发时光。静下心来,先想到的是画幅图画。
在这天寒地冻的住处,可能有人会想起雪山上的金雕,有人会想起展翅起舞的白鹤,可逸飞思念的,却是在温暖的南方悠闲踱步的孔雀。
也许是颈中孔雀坠知道两地相思,与逸飞心意渐通,一幅孔雀图渐渐在心中落成,只差挥洒在纸面上。
逸飞的交游在此时倒不浪费,十月初时,他去宫中的画院讨了纸笔和颜色,闭门慢慢地描绘。
他从前没有画过这样精细的画作。现今更漏冻结,雪落萤窗,寂静的黑暗包围之中倒是令人沉静。
心中回想着往事,手中挥毫,一天一天,一层一层,直将那绿孔雀画得毫毛毕现,璀璨生光。
及至画成,时间已到腊月,画院的人看了都纷纷夸赞,说是精细传神,翎毛如生,直想要了去。逸飞一一拒绝,托了画院的同僚将此画裱为立轴,挂在了斗室之中。
等到立轴裱好,差不多也到了年关。
逸飞挂起立轴,望着这只花间望月的孔雀,痴痴地守了除夕夜一整晚。
御医所其他同僚都笑道:“这孩子莫不是画久了,要钻进自己画中去了?”他也只是笑笑,充耳不闻。
距幼时新年相识,已是如穿梭一般过了十一年。
十一年的点滴事,一个除夕又怎么回想得完?
事到如今,方才晓得别离之苦,思乡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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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皇城的十一月,朝野上下都十足奔忙。
寒冷的天气,丝毫掩盖不住官员们和宗亲们脸上的笑意。
翎皇均懿顺利生育,产下一位秀美健壮的女儿,定名“元绮”。礼部随即开始拟定鹊御君公孙裕杰的封后大典。
公孙家以三位皇后皆出此门的殊荣,着实得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