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绦住的珍珠楼,有个大大的天井,丝绦喜欢在那吹吹风,看看天什么的。
往常丝绦坐着的位置,今日坐着一个华服男子,丝绦穿着白衣,坐在华服男子怀中,慵懒如一只白猫。
那男子潇洒倜傥,肩宽身长,正是祥麟燕王高晟。
“丝绦啊,你这倔强的家伙,在祥麟处处不容,在贺翎反倒是如鱼得水。”高晟将丝绦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指间,又一圈一圈松开。
“哼,来了贺翎,我才见识到了,祥麟那些臭男人缺少的就是顺从。燕王怎么会到了我这地盘上来?莫非也是闻着——”纤纤手指向天上一指,“这个味儿来的?”
高晟抬头一看,圆满的银白月轮,大大地挂在中天,明白她是说悦王,便笑着道:“在这里,哪有在咱们那消息灵通?我只是今天为这个原因来找你,来江南嘛,只是一路闲逛南下。”
丝绦掩口一笑:“消息再不灵,想必也是注意到了风铃的事儿吧。”
高晟低头亲了亲丝绦鼻尖:“鬼灵精,什么都瞒不住你。我是很好奇,他们之间能唱出什么戏。我和那女的不熟,现在动她,还不合适。这男的嘛,能不能试出她的心思来,得看你教导有没有方了。”
“哟!”丝绦柳眉一竖,不乐意地扭动着身子,高晟偏不让她滑下去,抱得更紧了。她甩着帕子,一阵香风蒙在高晟脸上:“您要是嫌弃,赶早儿说了,免得老娘在您这受嫌弃,还被您给卖了,还给您数着钱,我图什么来,你说说,我图什么!”
高晟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丝绦:“嫌弃不嫌弃,你自己来试试吧。”
丝绦反而红了脸不再挣扎,“嘤”地一声,往高晟怀中又钻了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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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柳地面上的官员们都小小地松了口气。
悦王来这边似乎确实是私游。经过柳畔巷子的花魁伺候,似乎也得了些意趣,晓得了江南名伎的风味,索性住进了柳畔巷子里,流连在各家秦楼楚馆,夜夜笙箫不绝,白日就随意睡在其中哪家伎馆,闭门不出。
什么年轻有为,怕是京城那边吹出来的,皇亲国戚总得有点名声吧。只是闻名不如见面,无非绣花枕头,只在鱼水之事上有些深究,不见她查任何事,也不见她手下的人被派出去,所有的护卫、侍从,都围着她一个转。
王县尹也些微放了心,待要活动活动筋骨,却被人告知,柳畔巷子全体小楼已被悦王买断一个月。
那要花多少银子?
王县尹冷哼,心道朝廷日日喊着没钱,逛青楼倒是钱多得很。
她倒是也收到了京城里的消息,言说悦王侍君不在家,所以悦王在京城待不下去,可能就会出来散散心,让她们把悦王伺候得意了才行,毕竟是皇上身边第一的红人,可不能轻易开罪。
算了,忍忍吧,反正家里还有夫郎,还有儿子,几天不出门,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王县尹在家仆们的畏畏缩缩中,带着笑跨进了家门。
红漆大门发出闷响,一进,二进,三进院子,也落了锁。
今晚王家又是人人自危的无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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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独坐在院,慵懒提不起精神。
思绪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颓然坐倒,无意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头青丝垂在腰际,像是怎么也梳不完似的。
门被推开,丝绦走了进来。
风铃一惊,站起相迎:“丝绦妈妈怎的来了?”
“快准备一下呢。等一会悦王千岁就要到你楼里来了。前几天把人家推出去,若今天不留住了,你的分例银子可要翻倍交给我。”丝绦与夜间的北音截然不同,一口软软的温江话。
风铃见过了悦王一次,感觉并不像是目标中的人,也就不愿再见,眼珠一转,换了副委屈表情:“妈妈,不是孩儿不想做这单,这……我上次接待王大人,身上还没好,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再说了,人家千岁娘娘在京城里什么没见过,怎么会稀罕我这样的贱骨头,您还管我要什么分例,我不赔钱就不错了……唉,真是可怜啊……”说到最后,都拿着手绢掩着脸了。
丝绦冷笑道:“风铃,你这些手段哟,老娘提起都不稀罕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七花魁最末的交椅的。人家鹭鸶舞姿绝世,碧荷琴音绕梁,这是资质,自不用说,那玉珏和满庭芳,跟客人说几句话,就能说得人家捧来银子。更别说人家狸奴那身媚骨,让人看了就酥了。醇儿又天生贵气,不输王孙贵族人家的少爷。你没色没艺,能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一手好活计能伺候客人?要说你那时候在楼里面,那么多最底层的小窑官儿,就数你能放得开,什么活都干。说句不中听的,你这个花魁,是裙子底下爬过来的。妈妈也看在眼里,但是别人怎么看呢?另外六个人可从来看你不起。话也不会说,没什么讨喜的本事,更不会斯文度日,你这点伺候女人的手法儿要是再退了功夫,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本来你已经不小了,我看你是人大心大,连贵客都敢挑,当心将来在这柳树下死了,被柳树吃个尸骨无存。”
丝绦说几句,风铃的脸色就沉重几分。他实在不愿意去回忆自己的过去,也不愿意去想想自己的将来。他毫无傍身之能,又是无法自赎的官伎,户部的册子里,他的名字已经盖上了“伎”印,记上了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