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穿着厚厚的外袍,翻起宝蓝色丝绒领子,将小脸映衬得白皙如玉,被雪瑶一夸,面上薄红,喜气满腮。雪瑶凑过自己的脸颊,和他蹭了一蹭,在他耳边道:“灯也漂亮,逸飞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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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放完了水灯,便打发随从人等自去玩耍,相携立在亭中,喁喁私语,边说边笑。
不知过了多久,亭外款款走来一位小儿郎,身后跟着两名护卫。还未近前,护卫便板了脸吆喝:“谁家的小孩,识相的快让出此亭来!我们大少爷要歇脚!”
雪瑶双眉一轩:“好一对愚仆,享梅亭既以享字为名,自是人人可以来得,又不是你家独有,何必驱赶旁人,来抖你们自家威风?”
护卫高声喝道:“好大胆的丫头,知道我们家大少爷是谁么!”
雪瑶冷笑,正要再说几句,那小儿郎略一抬手,止住护卫口角,一边向亭中二人走近,一边道:“这位小姐所言极是。秦宽、秦广,今日观灯盛会,若论什么贫富贵贱,自是糟践了一片好景,快退下吧,我要与这两位叙谈一番,你们莫要来打扰,在亭外守着便是。”
雪瑶听此话,暗忖道:“这孩童好利的言辞,听他话音是傲慢惯了,丝毫不改,反而还想压人一头。”心下更添不快之情,拉了逸飞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边。
逸飞看那小儿郎身量神态,似是与自己一般年纪,瓜子脸上眉如远山,又弯又长,不粗不细,眉峰如墨笔勾成,一双杏眼弧度浑圆,鼻端尖翘,双唇细薄,生成这副相貌倒是俊秀清雅。他头顶梳着一个单髻,戴一顶柔软的棉帽,帽上缀着一粒珠子,灯下光华流转,在暗处自行发亮,竟是毫无瑕疵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旁边衬以黄豆大的东珠,越有七八之数。那帽内贴肉之处,紧紧缝着一块纯黑的貂皮,一根杂毛也无,柔软轻细。单这顶帽之奢侈,在皇族同龄之中也非常少见。
再往身上看,这孩子身穿外氅,乃是簇新的翎绒裁成。翎绒算得上是贺翎最奢侈的布料,采各色鲜艳的鸟羽,和上佳蚕丝一起捻线织成,纹理之中又有纹理,花纹繁复华丽不可尽看。织这翎绒极耗精力和时间,假如一位级熟练的织工,日日不停劳作,一年也只织得一匹。翎绒裁成衣衫之后,本身就如鸟羽一样色彩鲜妍,在光照之下,颜色变幻之奇更加莫测,青蓝红紫,毫无固定。
贺翎建国不过百年,江山刚刚稳定,正需要休养生息。四代翎皇都大力提倡节俭,并不穿翎绒所制衣衫,也明令不许翎绒上贡,但贺翎上下仍有对翎绒追捧成风者,不少富家仍是以翎绒衣衫彰显富贵。
这富贵儿郎神情傲然,只浅浅一礼,道:“看二位形似姐弟,又品貌不凡,敢问令尊可在朝中供职?——哦,咱们本说不论贵贱的,在下呢,自报家门以表诚意,在下是新任户部秦尚书长男,双名雨泽,尚未请教二位?”
雪瑶淡淡一笑,并不理会秦雨泽的话语,倒转向逸飞道:“姐姐这几日耳闻,你在家中用功,姐姐考一考你,捉个联对何如?”
逸飞望一眼雨泽,又望了望雪瑶。他不喜争执,有点怕闹出事来,却见雪瑶毫不在意道:“你且听了——尚书未及三品,不过俗官真无趣,快对一句来。”
逸飞早知雪瑶的目的,要以联句讥嘲雨泽。他虽好性子,但听了雨泽的言语欺压,心中也有不快,却没有雪瑶这样明显,现今正好顺水推舟,道:“童子才生两尺,只堪仗势正可悲。”
雪瑶笑道:“多用功总是不错,到底还是长进了。”
雨泽的母亲去年官拜户部尚书,秦家已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雨泽本就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丝委屈,现在又知道以母亲在朝中地位,众多官员都要来奉承,小小年纪就已十分骄傲,今日见了这两位丝毫不把他当回事的姐弟,当着他面一唱一和,做对子讽刺他门第,嘲笑他仗势,不由得怒火中烧。
但这雨泽也是世家子弟,从小知书,见二人如此,强压怒色道:“哦?若二位有这样的雅兴,小弟这里也有一上联,曰:‘朱门檐上清高草,风来飘摇总无根。’”
雪瑶携了逸飞手笑道:“女子诗词之才,先天比男子强上几分,兼我年长,可不能说了些什么别人不中听的短句儿,便染上欺负弱小之嫌。还是请我堂弟对来,才勉强公平。”
逸飞的身份地位不同普通官宦之家,年纪虽幼,在父亲教导之中,却也知道世人崇富媚贵之风。雨泽身穿翎绒,自报家门等等,看在皇族眼中,只是觉得可笑可悲罢了,逸飞有心拿话劝他,沉吟了一下,对道:“金屋门前深厚雪,观之夺目徒有形。”
雪瑶点头道:“这徒有形,还是太温和了些。若我说时,只怕是:仙山峰下支离松,云过鹤栖也将衰。”说毕仍是携了逸飞之手,向雨泽道:“今日我姐弟游玩,本来好兴致,谁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要来凑热闹,只能败兴而归。也罢,算我出门未看看黄历。让开道路,我们要回去了。”
雨泽见状,怒色满面,大声道:“今日言谈甚欢,在下受益匪浅,改日自必登门拜访,请你们报出家门来吧!”
雪瑶闻言,心中厌烦他不识趣,冷冷地道:“你既以富贵之身欺压旁人,我们今日少不得给你个明白,好教你知道,依你的想法,我们姐弟也好欺压于你。若要找我拜访时,你只管去内城礼部马道那边的悦王府,向门前的铁衣宫卫递上帖子,让他们交予悦王储陈雪瑶——你可听明白了?”
雨泽听她如此说,本待不信,此时恰有善王府的四名亲随观灯猜谜回来,远远看到亭中情形,不敢擅专,便在亭外报道:“属下禀王储、郡主,时候不早了,车轿已齐备,请早些登车回府吧。”
秦家两位护卫不曾听清这边说话,只看见有人,便从不远处斥骂着跑来,还未到近前,便被赶来的悦王府护卫押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