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六年十月初,帝临羽华别宫,途径杲山,不慎遇刺,左右护驾不力,伤重,危矣!
不知道消息是从哪边泄露出去的。
总之,两日之内,整个大魏人人都在传,皇帝陛下病危,怕是要撑不住了。
传播之快,令人咂舌。
尤其是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们,家里如果养了很多鸽子的话,比北川的世族们知道的更早。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当今皇帝无嗣,不管是重病,还是直接死了,这个皇位肯定很快就可以空出来了,那他们这些同样姓冯的藩王,就都有可能分一杯羹。
但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当他们厉兵秣马,信心满满的时候,死亡之门正在悄悄推近。
皇帝说的不错,威北将军张滔当夜率领五万荆南军,直奔东海而去。
暗夜行军,西陵琅作为军师,一身银白铠甲,格外显眼。
让陆潜好奇的是,明明骑的是一样品种的战马,他西陵琅的马,就是要比旁人快上许多。
他在张滔手下历练数月,平时见张滔对属下,已经够严肃冷冽的了。
直到有一回,偶然遇到西陵琅和张滔在聊军情,他装作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
他惊奇地发现,戎马二十余年的威北将军,竞对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低声附和,面露赞赏之色。
他走到没人的地方,趁着月黑风高,旁人看不到的时候,掰着手指,数了数威北将军的从军经历。
从太康六年算起,至今,已足足有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比西陵琅的年龄,还大了一岁嘞!
果然,伙房中的老高说得对,打仗这东西,得看天赋。
按照皇帝的计划,在他应该病危的第五天,冯保保见到了远方来的第一位意外之客——谢敦。
皇帝将自己困在房间“养伤”,所以是冯保保出面去接待他的。
这位年过六旬、胡须半白的老人,从居庸日夜兼程的赶来,不顾外面的形势已经波浪滔天,也要赶来见他的君王一面。
据谢礼所说,他在山下接到老太傅的时候,他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可好?郡主可好?”
冯保保看着热泪盈眶的老太傅,满怀歉意道:“我很好,太傅不必担忧。”
“那陛下呢?他可好?太医如何说?老臣可否前去探望?”
冯保保扶着谢太傅往内院走,低声道:“太傅,我们入内说。”
谢太傅也察看了四周一番,只见禁军丛丛,自觉失礼了,忙用衣袖擦拭干净泪水,跟着冯保保进了内院。
可是到了皇帝的院中,看到里面刚好出来几位太医,情绪又立马激动了起来,跑过去,攥住认识的李太医,急忙问道:“我问你,陛下如何?”
李太医被他重重的一拽,差点没站稳,待看清是他之后,本来的一丝怒火,也强忍着自己压了下去。
“你说话呀,陛下到底怎么样了?”谢太傅见李太医嘴唇几番蠕动,可就是不说话,心里急的发痒。
皇帝作孽呀,自己定制了周全的计划,却连自己的老师都没告知,累得老人家眼巴巴的从居庸赶来。
李太医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结果看到宝华郡主,已经走到太傅的身边,将太傅搀扶了过去。
他于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皇帝刚刚召见他们,是在询问宝华郡主的病情,问他们郡主体内的毒素,是否可以彻底清除,是否会留有什么后发症。
“谢太傅请安心,陛下无恙。”他躬身一拜,这一拜,仅仅为老太傅一番忠君之心。
谢太傅很是不解,不是说陛下伤重,危矣???
怎么太医院的院正却说,陛下无恙?
“其中详情,太傅见到陛下之后,自会知晓。”
说罢,李太医以及众太医,纷纷给谢太傅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那姿态,仿佛是恭请他入内一般。
谢敦迷惘地看了看众太医,又转头去看冯保保。
谁知冯保保也是和众太医一样的表情,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于是在满肚子的疑惑中,谢太傅被冯保保亲自送进了皇帝的“病房”。
面对众人期许的目光,谢太傅反而一步三回头起来,只是回了再多次头,那条路也只有这么长。
沈柯走过来,对着冯保保低身道:“郡主,臣观您的脸色,并不好。可否立即回房,容臣为您请平安脉。”
冯保保并不知道自己气色不好,她本来还觉得今日感觉好些,所以出来走走。
沈柯说:“这几日山上一直秋雨连绵,空气湿润,实在不利于郡主养病。”
当时,他在给冯保保毒药之前,就说过,那毒药服下之后,就算有解药,也要受一番彻骨寒的。
“臣该死。陛下说的对,当时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臣都不应该给郡主那瓶毒药的....”
他是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后怕。
虽说,当他将毒药递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项上人头移位的准备。
可这几日,皇帝看他的目光,阴沉沉的一股寒意,就跟看个死人一般。
他知道,他还活着,必然是宝华郡主给他求情了。
他说了很多话,几乎都是请罪的。
可冯保保最终却只说道:“别让皇叔知道。”
沈柯楞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什么?”
还有什么要瞒着皇帝的?
难道这天下,这大魏,还有什么能瞒得过陛下的耳目?
冯保保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道:“羽华山秋雨连绵,不适合养病的事情,别让皇叔知道。”
沈柯懂了,郡主是怕皇帝知道了这个情况,会即刻离开羽华山,赶回京华去。
如是这样,皇帝的计划,就乱了。
“郡主您这又是何苦呢?”
巍巍皇权,江山社稷,真的就比唯一的亲人重要吗?
沈柯看着宝华郡主那坚定的目光,久久不曾说出话来。
他是太医,当年知道冯保保的身体状况,她自小患有心悸,多年来中药不断。
她前段时间,还从高高的宫墙上掉下来。
这一次,又服了他亲手递过去的毒药,毫不犹豫。
她虽然一直在喝各种药,但是药三分毒。
说实话,他自从当了宝华郡主的专属太医之后,他在郡主府见到了许多的珍稀药材,其种类之广,甚至有好多是他前半辈子,只能在医书上见到。
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轻而易举地见到这么多,这么齐的药材。
其中任何一样,都足以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口粮。
冯保保刚喝完药,擦了擦嘴唇,低声道:“沈太医可知,东海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沈柯身形一顿,这种事,郡主为何会来问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在太医院中,资历是最末等的。
如果不是他上回识别出了“夜毒”,恐怕没人会高看他一眼。
只是顶着冯保保期盼的目光,沈柯一时也说不出“臣不知”的话。
只好缓了缓,斟酌语气道:“臣刚刚去见陛下的时候,刚好碰到英国公世子出来,他兴许知道些什么。”
暗示到这里,已经用尽了沈柯所有的勇气。
冯保保暗中明了,忙道:“多谢沈太医,本郡主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沈柯忙起身告别:“那臣就不打扰郡主休息了,臣告退。”
冯保保点点头,目送沈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