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最后还真有去无还,破碎得一无所有。小丫头,认识一次,你帮帮我,给个像样的,埋个埋。”说着洛云起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刀柄推到叶怀心面前。
叶怀心接不过来,不接电话,傻傻僵死。
“故事讲完后便离开,”洛云起又冷冷地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废人,长期和我呆在一起,沾染霉运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怀心无意中对洛云起的态度顿时冷淡,听到这句话后更加悚然,刚将无回剑柄交给自己下葬,如今却要自己赶紧离开,自己却一付等待死亡的表情。
难怪这位洛云起一改常态,昔日天子骄子、金丹真人、即便是落难了,对于萍水相逢他也是一脸知无不言、交浅言深的态度,似乎,这算得上是人之将死、交代遗言了?
没办法,叶怀心望着窗外渺渺炊烟无论用什么语言来说都是她的救命恩人,让他自生,不就是白白吃了她那几粒宝药吗。
“真人,”叶怀心眉目坚毅地抓住自己的右手“死也死不了!”
洛云起双手抓住,原本阖着的双眼再次睁开,小丫头双手嫩得连茧也不剩,那种软软的手感,连洛云起出神的瞬间也不为过。
看叶怀心满脸严肃的样子,洛云起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就算金丹破碎,修为全无,师门不存,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求生不易,求死还不至于不能吧。
小丫头管理得还是很宽大。
叶怀心一定能看出洛云起在想什么,狡猾地笑了笑,“真正的人是不可能死去的。”
洛云起之前一心想交代后事,并没有吐露出不愉快的心情,这一刻在叶怀心的提醒下,他着意观察所下病情。
虽金丹破碎,筋脉断裂,无法动用灵力,但紫府并未受太重的伤,他仍有用金丹大圆满、可媲美元婴初期的强大神识。神识扫到脏腑与经脉上,狼藉之下却是早已没有枯竭衰败之死,肺腑之伤于灵药中已经慢慢复原。
自己身上的伤重不消再说,似乎这个小丫头近来大丰收,即便没有自己救死扶伤用的那副“活死人”圣药好,起码还是地阶灵丹。
这下子,实在是死去活来,洛云起苦笑着,也实在是叫这个小丫头说得准。
何止是死去活来,没过几天洛云起便可以下床活动。
刚可以活动一下,便亲自到后山的竹林里找到一个地方将无回剑柄埋葬。
被叶怀心逮住一顿埋怨,“前辈们,你还真有,不知怎的,那么大喇喇跑了大半天出来,凭白叫人着急。”
原本叶怀心对于洛云起一直是“真人”“真人”称呼,曾受到洛云起的自嘲调侃,说自己算是哪门子真人,从此叶怀心悄然改口说是前辈。
这个小丫头,嘴很利口,心其实很柔软,就像是一块嫩豆腐,对于萍水相逢,也会考虑顾忌自己的自尊。
和现在一样,嘴上相当凶狠地数落着别人,但实际上眼底深处有一种强烈的忧虑,洛云起是万剑门一位杂役老仆在山上捡回来养大的,十岁时就明志了,开始洗剑磨剑了,数十年如一日。没出名的时候身边就有一个老仆关照着,等脱颖而出,再由万剑门重点栽培,跟着一个苛刻的师傅,从来没人那样和他聊过家常似的,更不曾有人,那样将他记在心里、眼底。
“你在担心我会想不出来吗?”洛云起索性挑破那层窗户纸,“我虽然是废人,却不会这么弱小,全部活着,然后寻死觅活,我不能赔上你们这宝药!”
叶怀心囧得不得了,当初用浪费宝药的话刺激洛云起,这家伙就记不得了,每次都会背出来说话,果然,分明以前也就是大人物过来的,竟然会小肚鸡肠。
日子在二人的闲谈与斗嘴里一天天流逝,倒是热闹了起来,只可惜虎妞从洛云起送进这间竹屋后,便再没了往日的模样,再没了其他村人的身影,叶怀心与洛云起更像是二人世界了。
谁会想到阔别凡人世界几年后,两人竟有一天在如此世外桃源般的小渔村过着朝夕相处的日子。
单纯、普通,但又饱满、宁静。
慢慢地,洛云起变得乐了。
起初也不过是天天出门走走转转。
然后有一天叶怀心做了餐食叫大仙出去请他吃,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就在一人一鼬相视不知如何是好时,该男子背回两条鱼,表示要和乡亲们下海帮忙分得丰收,推诿不过,就带回去添饭。
从这一天以后,洛云起忽然间了无痕迹的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中去,忙得不亦乐乎,天天不是跟着别人下海捕鱼,便是带领大仙到山上抓野味、拣蕈子、给一个大仙喂饱肚子,个个快要胖成团。
洛云起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肤白隽秀、每天穿着短打、晒成煤块的模样了,真像是生在斯长在斯家的朴实村人。
叶怀心觉得对自己相当敬佩。
从云里掉到市井里,最苦的怕不是掉得痛苦,也是发现自己已经爬回不回云里去的无望了。
也不知是厉害了生活才会有更强的承受力亦或是更强的自控力,前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释然,而后者则是将一切痛苦藏在内心深处,不管是哪种,要达到洛云起那样的境界,实属不易。
为此,叶怀心在面对他时,起初特别谨慎温和。
洛云起和别人联系并不多,但是并不代表他觉得迟钝,所以他很快就注意到叶怀心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了。
事实上叶怀心并没有猜错,哪一个都没有。
滚落凡尘的洛云起坦言已为废人不易,洛云起难以释怀。说是打落牙齿与血吞也不是,在师门巨变与自身遭际之间,洛云起更是无奈之举,一切已是如此,又有什么无奈可言。
原本都是为陨落做准备,在生命中完成自己想要表达的、想要委身的事,算是没有什么后悔。
半死不活,由小丫头救起,也十分赖着不让自己死去,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直瞪得象只小鹿,直往心里钻,弄得人心潮起伏,又有什么办法。
洛云起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扔了出去,翻了个身。
仙凡不同,他如今是废人,小丫头这几天总是小心翼翼,他不在家时就去修行,还要派大仙到他那里好好通风报信,不是担心他触景生情吗。
洛云起再次翻身,这个小渔村气场单薄,她早已适应在这里的日子,能够自理,那个小丫头应该也出发回到应该回来的地方。
又是5天,不是的,又是3天。当她完全松了一口气后把她送走了。
洛云起仰面趴在堂屋里几把椅子搭成的“床”里,两臂重叠枕着,沿着窗楞向远方看月,也仿佛隔着明月,望向他曾经飞奔的星空。
屋内,叶怀心还眺望着星光。
这种宁静祥和的人生好得像幻境。但是无论多么美丽的梦境,总有梦醒的那一天。
尽管两人无话不谈,但是分别的意思,早已不谋而合,尽收两人的心。
离愁和月色似的,无声无息地洒下来,到处弥漫开来。
睡眼惺忪的大仙翻身朝叶怀心的怀中拱起身子,露出软绵绵的小肚子。叶怀心抬手轻轻给它顺了顺肚皮上的毛,它就又砸吧砸吧嘴,睡的更熟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刚刚那瞬间的悲伤全被小家伙的呼噜给稀释掉了,叶怀心忍不住哑然失笑,把它抱得更紧。
聚散离合,在修真的道路上,也许到头来,只有大仙和他相伴。
噢,没有,有“沉睡”小白龙和还没有契约噬心蚕宝宝呢。
“啊!”叶怀心擦着身子坐起来,嘴很大,尖叫着!
叶怀心这一站,吓得怀中呼呼直响的大仙睡眼惺忪跳来跳去,眼睛瞪得大大的,潜意识里挡住了叶怀心的去路,也用两个短而小的爪搜寻着目光。
这一招难得叶怀心一破,就像心被羽毛不轻缓地扫起,**起层层波纹,柔得让人无法顾及刚刚突来的灵感,只见大仙捧住掌心,按入怀中,亲如一家。
“小丫头,半夜没睡,闹着玩儿啥呐?”洛云起声,堂屋里传来。
叶怀心深知洛云起神识未受损伤,虽出于对自己的敬重,没有随便使用,但是家中如此巨大的动静,晚上尤为明显,无法隐瞒。
既然自己也没有睡觉,叶怀心就索性抱住大仙站起来哒哒的跑出去。
“前辈!”叶怀心喊了一声,语气中难掩喜悦。
叶怀心这才来得忽然,那喉咙差点将洛云起震下暂时搭起的床,不由得仰面朝天,似乎如此便可以躲过这深夜的音浪。
叶怀心见他这种作态并不生气,噗噗大笑起来,便急着开口和洛云起说着刚刚一闪而过的灵感,似乎害怕晚了片刻便忘了。
叶怀心说完,目光更加明亮起来,那两丸眸子像一团漆黑的火焰,烧开了。
洛云起抬起头,冲着这双眼睛,心里突然颤抖起来,忽然感到口舌干涩,下意识地咽下去。
叶怀心说完兴奋不已,看到对面的男人久久不答,十分愤怒地嗔道:“前辈们!你们是不是在倾听!真可谓是皇上不急不躁的急死小太监。”
多了这几天乡里生活,叶怀心几乎成了个
“通脉?”洛云起听到头猛地坐下来,双眉紧锁。
“好吧!噬心蚕就是循着经脉吃东西,最后走到心脉上,沿途经过的地方就会有一种独特的蚕液。如果是平常人自然无利可图,相反会体验穿心噬脉的痛苦。但前人就不一样了,”叶怀心越说越觉得可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给黑夜中如两颗璀璨的星子一样夺目,“前辈经脉破裂,也皆暗伤,正可借用噬心蚕蚕液来修复补偿,借被吞噬之力去除无用经脉残渣和暗伤之地,这样岂不是能断脉重续!”
“断脉...再继续。”洛云起心里狠狠地激起了一阵涟漪。
断脉重续也不是天方夜谭,虽是罕见之事,却依然有些超凡入圣之天材地宝可供利用,或若是有那位擎天巨擘之大能肯助之,也能达到目的。
可他自身修为全无,且适逢万剑宗惨遭屠宗所灭,那明面的克星与始作俑者就是洛云起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是哪一种天材地宝还是别人的帮助,似乎都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现在无望了,洛云起干脆不考虑此事。
天意莫测,当他已认命了,想当个地地道道的凡夫俗子的时候,小丫头那天马行空般的思绪,如同缀满屋檐的星星,给予了一片寂寥和漆黑中闪烁,附和着砰砰的心跳,勾着人心里,牵在人心底,让人想去够一够,捉一捉。
许是已被叶怀心看到生命中最潦倒落魄时,洛云起毫不掩饰,认真和她商量。“我曾经一心想磨宝剑,只是以为宝剑是自己的,自己也是宝剑,对于别的东西并不是很注意,虽然也了解了些什么,可实在没听过这种神奇灵蚕。”
叶怀心却有一丝羞赧,低了低头,喃喃道:“也不知能不能行,噬心蚕品阶并不是特别好,但不好饲养,饲养者少,又没听说能拿去通脉的,就是自己忽然觉得这个似乎行,难道自己想得太多吗.”
岂止,真是奇思妙想!但是,不随时将某人、某件事放在心里,反复推敲,怎能想得很多、怎能有这样的异想天开?
洛云起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溢于言表,涨的很高,就像多了一点点就会呼啸而过。
洛云起真想问问叶怀心:你是不是对大家都是如此?素味平生萍水相逢。刚从五色宫救出叶怀心时,虽然取出手里只有一粒圣药,但却是因为自己一心想用叶怀心寻找五色宫老巢而想放长线钓大鱼,未能及时搭上叶怀心的“鱼饵”,以致于她几乎被羞辱不言,也几乎无命可救,稍稍心有愧色,不值得叶怀心对自己如此好。且退一万步讲,叶怀心也救了有如丧家之犬落难至此的他,一报还一报,也算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