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肃离有一个冲动,好想伸手,替她把那撮碍眼的浏海拨到她耳后。看过她清丽光亮的脸后,他竟无法忍受这种畏畏缩缩的遮掩。
“总之,谢谢大哥。”她点了点头,眼睛仍盯着门。“那个,夜晚了……”
肃离这才懂得她眼神的意思,她想把他驱出去。
但他不是很想离开。他拿起搁在铜盘上的塑泥刀,打量一番,不经意似的说:“妳今早,去哪里?”
肃奴没料到他这般问话,绞着手,没说。
肃离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妳穿的是匠生的衣服。箱子里背的,该是这些工具?是吗?”
在禁国,男女皆可受教育,并有匠学与术监等级别之分。匠者,是将有形的物体修饰为堪用之物的技术。术者,却是让一个虚无的念头幻化成实体不灭者,或是使其成为牢靠的枷锁,控制有形之物。那是要靠天赋,而非凭空练就。
他又拿了其中一只陶俑端详,发现背后有刻镂完整的铭文。
“妳会金名术?”他再问。
肃奴还是顾忌的样子。
“妳跟我说实话。”得不到回答,他只好硬着声,摆着兄长的架式。
肃奴果然怕了,说:“是的……”
“妳天生就会术?”
“我不知道,是匠学的先生说,我可以先练练看……”肃奴说:“那些陶俑,是先生出的习题,要练篆刻。”
金名术的根基就是在金石上雕刻,金石质硬,故初学者必须先在软质的陶土上熟悉刀刻的起转笔法。
“进术监前,妳还有上匠学?”
肃奴的肩缩得更小。“……是的。”
他从没听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会去上这种平民匠工的学馆。当官的,毕竟是国家上层的贵族,其子必定寻管道进入官场,延续家族官脉,其女则嫁入其他官家做媳妇,为双方达成一种具利益好处的联姻关系。匠工,是他们所不屑的。
“主母知道吗?”他问。
“大哥!”她紧张。“请你别说,拜托。”
他想,主母知道了,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她从一开始,就不把这孩子当成家人,甚至可能连家奴都不如。他如今只是站在兄长的立场,说:“妳毕竟是我肃家族人,上匠学,不大得体。”
他只是怕,外头人说三道四,传回主母耳中不好听,受罪的终究是她。
肃奴以为他在责备自己,脸色黯淡。
“别上了。”他本意是劝,可军人作久了,说起话来都有命令的口气。“明天,退掉它。妳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随意外出,成何体统。”
肃奴竟对他皱眉,他一愣。她在对他不满?
“你名义上虽是我大哥。”她甚至顶撞他。“可你长年在外,没权管我。”
他瞠着眼,微讶。那股想替她拨发的冲动,更是激烈的冲撞他,他想知道另一只眼睛,是不是同样也闪着那炙烈蹦跳的活气?那活气,让她消沉无神的五官瞬间灵动,撼动人心房。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你来干涉。”她又强悍地说了这句。
这话,再是强大的一击。
她身体弱小,心志却一点也不弱小。
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缓了语气,问:“妳告诉我,为何要上匠学?”
她轻哼一声,不想多说。
“妳若怕以后生活没依凭,那妳放心,父亲留了一笔田产给妳,我看过遗嘱,主母干涉不了。”不知不觉,他话里尽是为她着想。
只因为心里为她泛着一股微微隐隐的,心疼。